2012年11月19日 星期一

也許結局只是一朵蓮花


  其實我早也明白,人就是,總在不願生時生著,不願死時死去,人活著所努力所追逐所拼上性命去做的事情,不過就是,不斷不斷地往自身的反方向走去,直到抵達那條反向的長路的盡頭,才知道一切不過虛妄。


  我早也明白的,然而明白卻沒有招來清明,我仍在不願生時生著,而且拼上性命的去抵抗這份不願,因此一頭一臉的污煤爛泥,滿身子的腐臭味,直到最後的最後,再沒有生命餘地的那個時候,也許方知原來我竟還是不願死去的。


2012年4月23日 星期一

《御伽草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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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童話故事,大致上都是惡人有惡報,但是這個老爺爺並沒有做什麼壞事,只是因為太緊張,導致跳舞跳得很奇怪,如此而已。況且,在這個老爺爺的家庭裡,也沒有誰是壞人。那位愛喝酒的老爺爺也是,他的家人也是,那些住在劍山的鬼也是,誰都沒有做半點壞事。也就是說,在這個故事當中所謂的「不正當」的事一件也沒有,但還是有人因此變得不幸。所以,想要從這個〈肉瘤公公〉的故事中獲得什麼道德啟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如果有不耐煩的讀者來質問我,到底為什麼要寫這種故事,我只能如此回答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只是人性的悲喜劇罷了。這個問題將持續不斷地,存在於人類生活之中。(〈肉瘤公公〉,頁35)


「真拿你沒辦法,」浦島苦笑著說,「那就悉聽尊便。我就試著坐在你的龜甲上吧。」
「您講的我全都不同意,」龜真的生起氣來,「試著坐在龜甲上,這是什麼話?試著坐在龜甲上,和坐在龜甲上,結果還不是一樣嗎。就像邊懷疑邊想著『往左往右轉看看吧』,和您直截了當地往右轉,其命運都是一樣,不論選擇了哪一種,都無法再回到原本的狀態了。就在您試失看的當下,您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人生中是不存在著嘗試著,做看看和做了,是一樣的。你們這些人在緊要關頭的時候很難下決定吧,真是不乾脆,總以為還可以復原。」(〈蒲島先生〉,頁50)

「是火災沒錯。您難道沒有想過嗎?為什麼陸地上無數河川不分晝夜地流入海裡,海卻還是不增也不減,一直保持著相同的量?這麼多水不斷灌到海裡,對海而言的確是很傷腦筋的。解決方案就是有時必須把不必要的水給燒掉。燒啊燒啊燒的,就變成大火了。」(〈蒲島先生〉,頁53)

「是的。話語這種東西,是因為對活著這件事感到不安才萌生出來的,像腐土中會長出紅色的毒菇,因為對生命的不安,才使話語發酵出來。雖說也有喜悅的話語,但那也是花了一番工夫才逼自己說出來的不是嗎?人啊,即使在喜悅之中,也會感到不安吧。人的言詞全都是琢磨過的,都只是裝模作樣而已。在沒有不安的地方,就不需要花那些討人厭的工夫了。我從來沒聽過乙姬開口說話,沉默的人常被說是皮裡陽秋對吧,在心中偷偷進行辛辣的觀察,乙姬是絕不會做這種事情的。她沒有心機,每天只是微笑地彈著古琴,偶爾在這個廣闊的大廳裡散散步,吃一點櫻桃的花瓣,是非常悠閒的。」(〈蒲島先生〉,頁72)

他說,「愛上你有錯嗎?」 
這麼說也不為過,自古以來,世上文藝作品的悲劇主題,大概都不離這句話。每個女性心中,都住著一隻毫無慈悲的兔子,而每個男性都像那隻善良的貍貓一樣不斷沉溺。作者這三十幾年來,親身經歷許多同樣的經驗後,才終於明白了這件事。或許您也是。後略。(〈喀嗤喀嗤山〉,頁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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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伽草紙》差不多顯盡了太宰之為無賴讀如何無賴,甚至還能一舉體驗到美學之崩壞。
然而這裡只充滿了壞與惡嗎?不,如果攀著蒲島太郎一同隨海龜潛入龍宮,你也能獲得救贖的寶盒--僅僅一瞬間。

2012年4月2日 星期一

浮夢二則


  之一、

  船露餡了。

  我想用漏這個字可能更妥當,因為它是真真正正的漏出了它的餡,而不只是露而已。這聽起來挺有種美味的感覺,彷彿能聞到它的香味如果它是豬肉餡牛肉餡甚至紅豆餡奶油餡起司鮪魚餡,可惜它不是,因為這是一個危險的夢,充滿奔跑逃離與驚慌失措。

  是這樣的,船漏餡了,那餡的元素究竟是什麼我實在不知道,但它很毒,這已經是最重要的特徵,因為它驅策了這個夢的發展。有船,那顯然便是個類似碼頭的地方,遊客很多,我們走上了橋,那一頭在騷動了,首先讓我察覺到毒的是氣味,什麼樣的氣味呢,在我醒來至今的記憶裡,大概便接近汽車漏油的時候或是進入加油站的時候濃重的汽油味,再加上一些塑膠味或者,你會覺得它是毒的氣味,那氣味像生滿絨毛觸角的肥大毛蟲爬進我的鼻腔裡,我們掩鼻奔逃,接著便看見黃色的毒煙,幾乎毫無阻礙的往這裡延伸它的網。他們說要逃命了,也許沒有人說,但我心裡知道那是致命的東西,我甚至沒正眼看見船身,那恐怖是什麼呢--是一種在虐殺驚悚片裡你根本連兇手的模樣都看不見你就得死了的恐怖。
  那一瞬間我想起了,黑澤明的第六個夢,紅色的富士山,數座核電廠爆炸染紅整片山頭,人們驚慌逃離,直到他們看見海,再無處可走,紅色黃色不同的輻射污染煙霧不斷蔓延,帶著幼子的母親幾近絕望的哭喊與怒斥,只要沾上一點點霧,就能引發致命的癌,孩子呢?孩子怎麼辦?--「唯有跳海一途」--這是來自核電廠負責人最後的告解。黑澤明在1990年發表了由他本人編導製作的電影《夢》,由八個短片組成,每一個短片都是一個夢境,每一段皆以「我曾經做過這樣的夢……」「另一個夢……」為開頭,以藝術手法濃縮了他晚年對於現代社會與人類生命/生存的所有看法,也表現了他畢生的追索與精神寄託。整部電影相當晦澀,並不好懂,第三個暴風雪與雪女的夢甚至得咬牙才能撐著精神看完,但紅色富士山卻直白、議題明朗、缺乏象徵與美學中介、減去辯證過程,幾乎是直接自黑澤明胸中奔洩而出的吶喊與控訴,它太明白太直線了甚至,太警世了,以藝術性而言,是遠不如前面的五個夢。然而在福島核災爆發時我卻立時想起了它,於1990年的時代裡,它簡直是最恐怖的末世預言了。

  我的夢當然是不警世的,如果交給解夢師或是精神分析學家,差不多也都只能被解釋為屬於個人的,個人的焦慮作祟也好,個人的潛在欲望也罷,即便是對於未來的預示,也都是個人的。我們瘋狂逃跑,毒的氣味緊追不捨,把我們逼下了橋,逼進了樹林,又逼上了山,意識一下切換,我們竟移到了飛機裡。仍然驚慌失措,我說現在在哪裡,另一個人說,快到西藏了,到了西藏就沒事了。

  嗯,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是西藏。我就開始思考關於絕望,嘴上叼著絕望,但若明明身陷絕境,人們還能下意識的拼命奔逃,其實心底深處都還存著最後最細微的希望吧,如果還有力氣奔逃而不再奔逃,像條破布癱放地上,任由死亡或任何與死亡同等的命運逼近直至淹沒身體,或許才能稱為真正的絕望吧,或許。那後續呢?沒有後續了,我媽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把我從飛機上拔出夢來,所以結局就是我媽拯救了我的一條小命。   


  之二、

  我恍恍變成了高中生,沒有掙扎與矛盾,在夢裡睜開眼睛就是高中生。
  我剛洗了頭,髮尖還淌著水,白色的短毛巾隨意披在頭上往校門走去。我似乎知道了什麼不能知道的秘密,轉頭看著一個男人笑,那個男人好像站在卡車旁,可能還在整理一個攤子,我說,如果我們都還活著的話,我們就再聯絡吧!他說好,他也在笑,我背過身去揮揮手,挺瀟灑的走進校門,一路還哼著歌,我不知道為什麼即將被追殺還能這麼愉快,可能夢裡的我是個厲害角色。

  我走進教學樓了,但一樓看起來像活動中心或禮堂的一樓,轉身拐上右邊樓梯,與樓上下來的教官擦肩而過,我停下來說教官好,說得很自然,我想我的夢正在匯整我所有的高中記憶並直接以情節呈現。我說這句話時可能依然帶著笑,只不過將手從口袋裡拿出來而已。我繼續上行,我肯定是在找我的班級,我到了三樓或四樓,遇到一班,頓了頓,大概是夢外的敘述者和夢裡的主角正在作溝通,但最後的訊息與指引是繼續走:這不是我的班。這教室很奇怪,其實要說是教室都有點勉強,我從樓梯一上來就是了,沒門沒戶,座位挨著兩邊牆,只空出中間走道,地板是綠的,活動中心常見的皮質的那種。我再上一層,一樣的空間與分佈,但沒了學生和桌椅,單純只是個樓梯間,左右前方都有店家,我只能記得前面是間照相館,這時候夢外的敘述者突然又發出了指令,驅使我探進一個頭,看見老闆正在搬東西,我就叫,陳叔,早啊。他回頭應我。

  夢至此結束。我醒來,想不透夢外的我為什麼要控制夢裡的我探進那間照相館,控制我打招呼,並且控制那位我素昧平生的老闆姓陳。這感覺很奇妙,夢時常令人摸不著頭腦,但那次夢裡的我能夠清楚感覺到有一個夢外的敘述者在主導這個夢,在夢外敘述者之上,卻似乎還有一個更高的擁有神力的影子,在主導我的主導。


2012年3月1日 星期四

二月初九,宜破屋不忌入宅


  啊,若是對舊居已生厭恨的話,也許隨時隨地都宜破屋的,想來就像若是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原來已對戀人生了厭,快刀斬亂麻可能還是比欲斷不斷牽扯拖拉來得好。可惜我這會兒依然是留下了舊情人,欲斷不斷,牽扯拖拉。

2012年2月29日 星期三

「誰能模仿女皇武照?」--蘇童《武則天》讀後

武則天

我不得不說,這大概是我所有讀過的蘇童小說裡最不喜歡的一本。

以蘇童的功力,歷史故事的小說再詮釋本該可以有更具顛覆性的創造,我本也如此期待,(我不認為蘇童一派先鋒小說家們的新歷史小說會僅僅甘於說歷史、羅列史事而已),然而讀畢掩卷,我卻徹底失望了。當然我並不是說這本《武則天》只是如歷史學者在「忠實的」呈現史實,(我也不可能愚笨到認為有誰能夠真正這麼做),然而它大量的史料鋪疊與冷調平抑的敘事,使它成為一歷史化的小說,而非小說化的歷史,並且小說家對武則天所作的詮釋與抒嘆全部可以落在意料之內:女性的掌權之路、宮廷的陰狠殘酷、欲望的追求與失落、權力的升揚與消亡,鬥爭與虛無……,唯一寫出的多了一點的東西,不過就是女皇的孤寂與殘存的溫情,然而這仍然不是新觀點。小說家試圖、也很努力的不斷演繹描寫女皇威嚴面目下的各種心理曲折,但我認為並沒有搔到癢處(對,也都在意料之內),反而因為太多而造成了拖沓反覆與冗贅的結果。小說家高超的文字技藝,終是難掩內容的乾枯。

  末章(女皇)尤其令人憤怒。武則天從少年幽閉宮女歷經多少血腥殺戮與更為巨大的孤寂登上了女皇之位,這是最後的一個高潮,你留下最後一個期待以為小說家終於要開始大展神通,寫出一個叫人掩卷欷歔或者深刻入心的章節了,……沒有。小說家就彷彿沾染了暮年女皇的衰敗之氣,筆鋒已完全顯露疲態,此章結構零碎散亂、枝節蕪蔓,史料一則一則鋪排開來,能感覺到的只有小說家想要快點說完這個故事把小說結束掉。然而令我憤怒的當然不是這些形式結構上的東西。如果小說家選擇以中國歷史上唯一「女」皇作為題材與小說主角,在80年代以降的文學氛圍之中,性別便不可能是被忽略的一個問題,我不禁要問,小說家選擇武則天作為故事對象,其意圖與潛在目標究竟指向何處?如果只是要將男女一併納入他一向著力書寫的權力虛無論述,那麼何必要在《我的帝王生涯》之後再寫出一本《武則天》?要做一番男帝與女帝的對照嗎?或許小說家另有所圖,我們不須過份詮解,但重點卻來了:〈女皇〉整章都浸潤在淫靡的宮廷祕情之中,宮廷的權謀鬥術悉數收歸於女性的欲求不滿,與前面的章節一經對照融合,明白了!原來女皇的升天與偉大,便是一則漫長的欲求不滿的故事,男性們在她身邊身下的呻吟或慘烈哀嚎,支撐了她的權力象徵,而枯老的女皇卻又因為年輕美男的青春汁液而重獲綠意,並且唯有他們,才是女皇的長春不老藥。就這樣,傳奇偉大的美麗女皇對男人們的無盡殺戮、壓迫、掌控與吸吮,竟不經意透露出小說家內在的恐女/厭女症狀(misogyny)。

  你能夠在類似題材的《我的帝王生涯》裡讀到的精彩緊湊、以及閱讀過程中形成的觸動/憾動與情緒的潮起潮落,在《武則天》裡完全失落了。《武則天》沒有血肉,像暮年女皇搭在張氏兄弟掌上的手背,瘦如枯葉。有趣的是,《我的帝王生涯》裡的帝王最終囚鳥脫籠,飛翔於空中繩索之上,而武則天卻終究溘然離世,口含象徵著瘋、死與孤獨遊戲的紫檀木球,政權大旗重回父系王朝,即使無人能忘記女皇武照,無人能模仿女皇武照,又能如何?或許我們只能這麼想--跟隨「史實」的重述,仍是禁錮了小說家的想像之力吧,。

排路隊


    我說,我是太過規矩了,多久之前了呢我不記得,也許我總是這樣說的,已成囈語喃喃夢裡夢外。我害怕井然有序,我害怕搖搖欲墜,我總會將脫隊份子推回行伍裡,一步一齊地踏著,且在距離懸崖安全範圍處遙遙張望。我害怕危險。我將凸出的書脊壓回去壓得齊頭並列,我將散在桌沿的筆放回桌中並且頭對頭腳對腳,還有比如……我讀小說插書籤,一次許多本,拿了這本忘了那本,所以要插書籤,書籤還要選,書大書小書的顏色書的內容書的氣氛,匹配各有不同都要選,但我懶,懶得打開抽屜翻出三袋書籤袋,懶了就忘了,沒有書籤的時候不為什麼就是忘了,我以為我總會記得頁數但下次總不記得,不記得有不記得的美,這次讀時有上次的記憶,疊加上去時才發現讀過,每一次都是紙和紙的黏貼,有一條區塊告訴你:請由此處黏貼,紙和紙便密不可分,黏貼處記憶重覆錯亂,便衍生歧義再衍生,可惜,但可惜我害怕那黏貼處,像兒童塗顏色練習,塗得不滿意了妄想修改再換另一支色筆塗,塗得厚濕滯重攪和難辨,他們不怕但我怕,因那令我侷促不安而我害怕侷促不安,我害怕我因遺失上次的記憶而使小說資訊混亂充滿雜訊。其實雜訊也該是好的。我卻不是的。如果我無法讀懂文字呈現給我的意義我就強烈不安,如果意義喪失……文字亂數旋轉,極快極快極快,噹一聲最後還要回到隊伍裡。我是象徵秩序裡的人,我讀陰性語言的顛覆與抗爭,我幻想流動混沌裂解或暴烈,但我獲得語言此後依賴秩序。我在規整的語言體系裡。脫不了。

純粹有感發洩


  很多時候我確實是無法理解那種互相掐架的心態,為了各自支持的角色--在同人的圈子裡甚至大多關聯著配對問題--彼此詆毀、謾罵、人身攻擊,從角色本身擴展至粉絲,然後開始混戰打群架。此時我都不免會想:看戲就看戲,有必要嗎?若是有理也罷,我最受不了的那種情況當然還是因為配對,假設原劇本有官配,同人圈又有自己的官配,那糟了,為了喜愛的配對二話不說地叫那所謂「第三者」滾開的情況隨處可見不意外(在腐世界裡弱勢的一方顯然在女角那裡為多,我是說「多」,反向的也並不就少到哪裡去);如果某個角色牆頭四立,WOW,天下大亂呢。對我來說,很簡單的邏輯,喜好是一回事,有理是另一回事,但單純只因為個人喜好而向另一角色胡亂開炮這種行為,我只會想說:尊重很難嗎?好吧,筆劃是有點多啦,用寫得還有點費力。

CWT


  近日看到不少CWT27的遊記(為了確認,我還跑去訊息版之類的地方張了幾眼,並且發現我記成了25),似乎寒假場通常都跟國際書展卡在一起,我也沒特別注意,在市貿逛了一天回來看見討論才知道那天同時是CWT。  其實CWT對我來說沒什麼太大的意義,這輩子第一次去,好像是三年前吧?跟小蓮一塊兒去的,場次我也忘了,印象最深只是那年冬天台北足足有一個月沒見到太陽,那天禮拜六,早上醒來看見陽光把窗子割成好多塊,還愣了一會兒,才雀躍地湧起想放鞭炮的欲望。我記得我們約十一點,我早到了,在新體旁邊的物理館(正確的名稱好像是凝態科學研究中心)選了一個沒有人打擾的矮牆階上坐著吃麵包(剛才我試圖想要回憶起麵包的內容卻終於徒勞,竟不免有種微微的遺憾),面前有來來去去的COSER,或已全副武裝、或僅著好半妝,其中有幾個對我(還是我的麵包?)投以帶有些許疑惑的眼神、也有幾個特別打量了我幾眼,不過那時我正在思考的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無聊問題,比如說:如果我還沒把麵包吃完小蓮就到了要怎麼辦?然而我也沒機會再繼續思考這個無聊問題,因為沒過幾刻就有一個警衛過來,對我說:不好意思,這裡沒有開放活動喔。

  我說,喔。

  我只不過就是想吃個麵包而已為什麼不讓我吃麵包我要吃麵包你個沒人性的傢伙!!

  當然最後還是找到了一方安身之地把那個麵包給吃完了,雖然因為左右都坐著人,吃得有點鬱悶。恰恰好小蓮就到了,電話聯絡、相認、買票、排隊……我第一次體會到原來進個場還真的得排到環繞新體一整圈,好像那次還跟FF場還是哪個場合辦吧,我的天吶,這是可以走路的地方嗎,會場裡前胸貼後背,人人都有親密關係,從這一道望不到那一道,要穿越是遙遙無期,但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我居然還能臉對臉撞見我同學,都不知道應不應該化成孟克狀發出一句:有緣千里來相會了。

  怕是怕夠了,其實那次主要只是拿一個本子和見朋友,目的至上,若沒事當然也不會想再去,畢竟我對人潮有極深的恐懼和不耐,我對於那種會場的想像是可以好好在某些定點停下來,踅個兩三圈,閒暇地看看逛逛,但事實證明「逛」這個字在那裡只有退化成虛詞,既然我也不太買本,也不太可能當場看到什麼就下手,又無法保持閒暇心情,因此沒目的當然對我這種人就沒吸引力了。看客當一回,新鮮嚐過了,見到朋友也開心了,差不多也就夠了,可見我在這個圈子裡實在是個村村僕僕的鄉下姑娘。


(2011.2.22)

也不用認真看待


  很多時候是這樣的:

  「這樣很好。」當我由衷地說,
  不是真覺得那個選擇或結果十分美好幸福,而是它確實就是極限了,
  即使一潛到底去你運用你的視覺或嗅覺甚至,觸覺,你便切身明白到它其實多麼悲涼,
  但你也無法有更多的苛求,
  因為,你知道,再好也不可能超越它了,
  世事不過是比較級。
  (2011.1.12)
 

餘燼:2010.12.17

不要說愛,以及與愛有關的所有字眼,因為那比一切都還來得偽善。
來得粗暴。



真的,對我來說,人的關係是有各種界限和區域的,我也許可以跟每個人都熱絡地談話,可以表現得非常和善好交,但他不一定在我畫好的圈圈裡。我們也許可以很談得來,可以在每次見面的時候都有相當愉快的氣氛,可以讓他覺得安心、信任,可以感覺很要好,但那不代表我把他認定為很熟的朋友。對我來說「很熟」是一種界限明確的形容詞,那代表著你在我的圈圈裡,或者你已經是我覺得很重要的人。要好只是一種氛圍,很熟卻是很長的路程,很明確的界限。我可以很喜歡一個不在我的圈圈裡的人,但有一天你進入了我的圈圈,我也很有可能不再喜歡你了。那在我的認知裡是兩件事。所以不在圈圈裡不等於我討厭那個人,只是由於我的人際關係充滿界限。這也就是人之每每互相傷害的根源之一吧,也許對某個人來說,我是他「很熟」的朋友,但解釋權一到我這裡,卻原來那個人根本還在我的圈圈之外踱步--狹小的僅能擦著肩站立數人的圈圈--他所接觸到的一直都只是我的表皮(或許再深些而已)。我不是在故作姿態或者擺高傲自以為了不起什麼的,那真的就只是我對於人的關係的認知,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模式。我沒有辦法。

所以L和我說,每個人都以為我們很社會化,很健談,其實我們非常冷漠。
我說,對,我們非常自私,他們以為我們很在乎他們直到有一天才發現原來根本不。



所以早在許久許久之前我就告訴過D我不好,但他始終以為那只是個老舊而沒有定期更新的防毒軟體--直到被傷害之前。



我真的好喜歡金牛座的人,不是因為我自己是所以覺得這星座棒呆了,而只是因為我們太close了,我想說的僅僅浮現一半他們就懂,不需要窮盡一切可能的詞彙為我的行為與想法進行解釋、然後到了疲憊不堪的時候對方還會臉帶迷惑乃至嘲謔地表示:你好奇怪喔。

不需要解釋的那些時刻多麼美好,像在被冬天的陽光烘暖的白漆窗框小咖啡屋裡一個人坐著喝熱香柚茶的下午。

[霹靂]彳亍

 
  彳亍,合起來就是一個行。我曾查閱過中原的辭書,左步曰彳,右步曰亍,兩者合稱,即是緩步慢行,走走停停之義。中原文字一向都如此形象鮮明,意趣橫生。那日的西海之濱,軍神的背影在我眼裡以一種不同往日的凝滯速度往前移行,直到他覺察我們的存在而回頭轉身之前,我彷彿突然看見了這個詞,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姿態浮現了出來。

  我是軍神的貼身秘書,掌理神風營大大小小的瑣雜事務,包括每日鑼聲響起時,軍神一刻不差地丟下手邊工作灑然離開而留下的那些令人頭痛萬分的善後事宜(簡直,如果一個人每日都必須舔食一個噩夢為生,那麼那道日落前的鑼聲就是我的噩夢,因為我總是,哎我總是無法壓下我心裡汩汩上湧的那份,對於鬼次郎──軍神那位已犧牲於戰役之中的影武者──的莫名愧疚感,雖然鬼次郎看起來是那麼樣地甘之如飴,而軍神又是那麼樣地若無其事。但是,但是鬼次郎那一絲不茍得有些過份的處事態度,也時常使我得在軍機營裡拼命忍住即將成形的呵欠聽著三更換夜班的鼓聲。天曉得我也多麼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多麼想在休息的鑼聲響起之後放下工作回家與妻女團圓,我也只不過是出來混口飯吃的、領固定官俸過日子的、我!……然而,我是從不怨軍神的。只因為他是軍神。我們的神。)甚至,在軍神之下,我擁有發號施令的權力,雖然我非神風營的統率者,我的官職也並不高於將領們,但神風營全軍的整齊劃一行臥進退卻也是我的職責。鬼次郎是軍神的影子,我是軍神的手口。

  我對軍神的所有身份瞭若指掌,神遺一族、南武魁、神無月……我知道那些所不為人知的,比如在奈川世代相傳的刀劈怒江的傳說其實也是軍神之手筆,還知道軍神有其風趣甚至孩子氣的一面,在神風營裡,除了神飛服部兩位中將,我幾乎是唯一知道這一切的人。而我是善於保守秘密的,我向來最明白為官之道的噤口少言是多麼重要,雖然這其實也並不必須,我是說,在這件事情上面擁有保秘的能力,因為對我而言,對神風營上上下下而言,軍神便只是軍神,即便有一天,其額外身份之數量瘋狂上達足以另結一團神風營的驚人程度,軍神都永遠是軍神。

  到軍神身邊做事是我從未想過的,畢竟在那之前也並沒有「軍神」之名。自旭日流學成出師之後我便又進入大學寮進習明經道,並取得一個在兵部省的文書事物官的小小職位,我本是官宦家族出身,讀書、習經、出仕、做小官、慢慢攀爬、進入朝政中心,似乎便是我一生的理想與必定之路。當時我只做如是想,沒留下什麼懸念,而習武則是一己興趣。東瀛是尚武的民族,流著東瀛血脈的我對於武藝和忍術還有與之相附的武士精神從來也都滿懷憧憬與嚮往。後來當我偶然回思,突然覺得,也許這正是我與軍神之間某種奇異而無可具體言喻的緣份。

  彼時正值鬼祭將軍把持朝政,他的殘酷暴虐致使東瀛亂事頻仍,民不聊生,而現今的岩堂幕府則是其規模較小的敵對勢力。對於我這樣一名小小的文書官來說,這種常見的政治鬥爭本不是我可以介入,我本應閉目掩耳,八風不動地埋首卷宗,在制式的朱筆黑墨以及各種官印之中浮沉而過,政權的轉移也不過是一顆官印的置換而已。然而我總還是無法對外界種種默然處之,怎麼說我都還是很有良心的,更何況,我那時所做的,實在是一件頗為無聊又徹底缺乏成就感的工作,而政治動亂卻往往是變化的契機。因此我張開一眼一耳接收外界的風雲變化,並且悄悄在心裡擱上一架歪斜的天秤:比起鬼祭,我還是希冀於岩堂的勝利啊。

  
  而後,時光如馳,你們便都知道了,津平大撤退之役,在鷹落狹道,軍神以一己之力,斬首三萬,將鬼祭手下大將伊東追擊岩堂軍的兵馬全數殲滅。岩堂大獲全勝,舉國若狂。

  如此不可思議,近乎荒誕的神話,若非後來我親隨軍神輕易取下三十七場勝戰,並且親見那堅如天都的霧隱城的瞬刻毀敗,我簡直也要不信的。我幾乎可以向你們細細描述鷹落狹道的那一場戰役……不,根本連戰也稱不上的……軍神是如何披著他的血紅色鎧甲、戴著他望之如魅的盔甲面具,凜凜矗立於巨石莽生的狹谷中央,令追擊而來的伊東部隊齊齊噤聲,仰目觀望,彷彿天神在他們眼中降生,然後,領兵的伊東將軍終於回過神來一聲令下,軍神便緩緩揚起一手,一道無法,以人語文字形容的的毀滅性的掌勁,轟然撲往向他喧喊衝來的三萬大軍,頃刻,頭顱紛飛,血若奔河。

  我可以這樣,如一個寫史的史官描繪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包括軍神的手臂揚起的角度乃至那三萬大軍血流的方向與形式,即使我根本沒見到這場戰役,但神話的發生本是如此,眾人,與我,都在對軍神油然升起的無比敬仰中,對之深信不疑,且確實認為自己曾經親眼看見。

  此役過後,真田太宰便駕臨了兵部省。他說,為對抗鬼祭一脈,以軍神為首,一支武裝部隊正自組織,往後它將是全東瀛最精銳的一支軍隊,而他需要一個副官替他處理所有的事務。我至今都不明白太宰大人究竟為何選中我,當時我不過是連官品都沒有的,混雜在二十餘個文書事務官當中的毫不起眼的一個。我想,太宰大人是一道永遠無法破譯的謎題,我始終都猜不透他,思之再三,也只能棄械投降,作出一個意義空缺的結論:大概大人懂得面相學,或是我長得像隻貓吧唉。不過,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我與軍神的奇異緣份,或許我那出自旭日流的額外身份與我不算差勁的武藝和忍法,也是我有幸獲得這份殊榮的深層原因之一。
總之,當日午後,被指為這名副官的我猶晃著恍如隔世從未有過的茫然腦袋草草用過午飯,茫然往這支軍隊的駐札營地而去,茫然穿過寨門,被帶到軍神營帳之中。我茫然半跪低首,竟忘卻報名參見,甚至尚不知軍神生何面貌,便聽見一個沉若磐鐘的聲音,就在我的前方上頭,撞回我暫時出走的神思:

  「你叫玉藻?」

  「……呃,是。」

  我稍稍調整了跪姿使自己看起來已進入狀況內並專注於聆聽軍神說話,軍神又開口:

  「真田說你是個人才,你是嗎?」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語使我的頭終於不禁控制地抬了起來,在困惑間我看見一個已然脫下鎧甲的偉岸身影,額冠緊束,紫眉蹙攏,分明是張不怒含威的面容卻涵具著一種難解而使人安心的隱微力量,竟使我一下子感覺到某種,直接的,近距離的,脹滿整個胸臆之間的仰慕之情。

  這種心情使我詫異而陌生,因為在那之前,我從未有過如此經驗,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產生這樣強烈的感覺。還記得不破玄鬼嗎?在軍神離開神風營當天也啪一聲扔下軍職出走,後來,唉,死於橫羽黃樑之手的神風營武衛之一,他對軍神死心蹋地的追隨與信服,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軍神在戰場上親手救過他。我隨手舉出這個例子,除了請讓我出自私心地悼念一下這名曾與我相處過很長時光的忠心武衛之外,其實不過是要說明,對我,對不破玄鬼,對全神風營而言,軍神並不是一個仰之彌遠不可觸摸的雲上天神,而是一個,像這樣,就在我的前方上頭,穩穩站立固若磐鐘的守護之神。

  於是那時我定了定神,俯首答到:「回軍神的話,屬下不敢自詡人才,但屬下蒙此恩私,萬分榮幸,今後必定竭盡全力,不讓軍神與太宰大人失望。」

  我並不知道軍神對我這番──至少我自認是發自肺腑──的回答究竟是否滿意,當然日後經我長久的觀察與琢磨,不難明白既然是太宰的推薦,到軍神手上自是打不了折扣的,但那時我只聽得軍神沉沉應聲,並說:「我相信你能,從明日開始你會非常忙碌,今日便好好休息,養足精神。」

  我便這樣帶著一種被上司──而且是我所仰慕的上司欸──關懷信任的涕零感激和雀躍之情領令退出,帳外明亮異常的午後炙陽立時灼上了我的臉面,然而那時我並沒有任何燙熱難耐之感,只覺得陽光燦然,將我被緊張的冷汗濡濕的雙掌烘烤得十分舒適,我便施施然瞇起了眼睛。

  我很快地熟悉這裡的各種事務,並且與軍神建立了極佳的默契,幾乎只要軍神一個眼神、一個微微的手勢,我便能立刻明白上意並如實完成。我跟隨軍神取得與鬼祭對抗的三十七場勝戰,親見軍神大破霧隱城,創下扶桑無敵的神話,使鬼祭的勢力如烈火驟熄而剩下的一星點子餘火亦自此隨風消失。我輔佐軍神完成神風營的組織,神飛、服部、京極三位中將為軍神納入麾下,少將、武校、大武衛、武衛階級定分,兩支分部隊確立成形,軍神正式入主軍機營,而神風營亦果真成為全東瀛最精銳的武裝軍隊,直接隸屬天皇,在往後的時日裡平定各種內亂外患,保東瀛之平靖十餘年,從無敗蹟。「一騎當千」的匾額從此高懸於軍機營主殿門之上,每一個神風營的成員都在經過這塊天皇親賜的巨字金匾時昂首挺身,因為進入神風營、成為軍神的部屬而感到無上榮耀,並每當軍神沉穩的腳步緩緩行過,再如何浮躁的軍心也能被瞬間平撫。

  我自然也是如此的。

  而我以為這樣的局面將如山河永固,因我錯認定軍神是生來便與神風營血脈相連,幻覺於軍神本就該存在於神風營,沒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束。因此當軍神離去之後我輾轉聽聞神遺一族與天皇之間的秘密,以及真田太宰親上神野山請出軍神的那些事件時,我竟恍惚以為時序已轉移隔世。

  其實我早明白那實權遭到架空的太政大臣對軍神有多少的嫉妒與不滿,但我畢竟非常安於軍神的坐鎮與太宰的背後操盤,軍神有能力排除任何困難,眾人是如此堅信,所以我從來不曾將此視為威脅(欸,說不定我們對岩堂的輕忽也實在氣炸他了)。沒想到卻是花座召奴,噢現在改名莫召奴了,這名東瀛赫赫有名的叛國賊的出現,使一切悄悄變了味道。

  其時由京極中將領導、進攻中原的第一波遠征軍已浩盪抵達,並已取得不少勝利的成果,身為東瀛此方總指揮的軍神,自然也忙於此項軍事。我知道軍神沒有攻奪中原的野心,但也未曾懷疑軍神完成這個任務的可能性,他能在一天之內連破中原九十九種武學──如果沒那麼準時下班的話百餘種自也是不成問題的啊、能將進兵計劃排得縝密妥帖,果斷效率,毫無猶疑,而軍神在那種非常時刻的忽然告假,我也認為必定是為了鬼之瞳──這是鬼祭所遺下的一枚龐大希望,卻也是強烈的禍端。不過這個過程卻也非常可惜地出現了一個敗筆,那就是金冠日那隻豬!!

  ……我們由鬼次郎扮演的軍神所領導的大軍開拔至奈川時,一張代表著「莫召奴一派、太歲黨羽」的神無月畫像來到我們上手。神風營中唯有我與鬼次郎知道這位就是軍神,我說過,我是善於保守秘密的,因此這場戲我們當然還是做了個足。然而看到畫像時我的心臟還是冷不防跳了好‧大‧一‧下,隨即四肢一涼,冷汗直冒,並不是我疑心軍神的用意,我所想的只是,要是真那麼好死不死,平日忘了燒香,讓我迎面碰上了軍神,這……我,我是要打還是不打啊?

  (且允許我題外一下,非常幸運我遇上的是莫召奴,但更不幸的是後來我卻因為險險放火燒死軍神──當然我認為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而成為被軍神調侃捉弄的對象,那則是令人想要當場切腹以謝國家栽培的始料未及了、啊……)

  鬼之瞳果然引起了各方的血腥爭奪,煙銷濃濃,最後仍然經由軍神來到了我們手上,並以此為賭注,與中原第一人百世經綸一頁書訂下了八山柱武決之約,東瀛與中原雙方的存亡,盡在此注。

  到此為止都這樣如水就濕,順理成章,眾人無不心緒昂然,引頸切切期盼著這場世紀武決之到來而絲毫不懼於到手的鬼之瞳可能落回他人手裡。我也仍在與眾人合轍的心情中如平日一般忙碌於營內的各種軍務瑣事。那日我時近午夜,方拖行疲憊身體準備回寢室歇息,卻不期然見到難得還留在營中的軍神,孑然立於一方不引人注目的空地,對著烏雲掩去月色的混濁天空喃喃說了一句我當時並沒有聽明白的話,他說:「一個人就算是天下無敵,他也沒有選澤的機會。」

  軍神的影子被微弱的燭火拉得細細長長,在石板地上,與他的聲音混在一起產生因風搖晃的假象,我竟被這個景象撞擊得一陣酸意衝上鼻頭。我完全無法解釋我那時是怎麼回事,也無法解釋軍神是怎麼回事,似乎自從草一色與櫻千代夜闖神風營而莫召奴為友來此坐客之後,軍神便發生了一些令我陌生的,極細微的難以覺察的變化。

  但我並未動搖什麼,也並沒有覺得軍神動搖了什麼,因為他是軍神,他有能力排除任何困難,全神風營上下皆是如此堅信。於是我沒敢驚擾軍神,繞了一個半圈,從另一條相反的路徑回到了寢室。

  八山柱武決終於到來,我們都在山下仰著分明發酸但一刻也不願轉開的脖子目睹了這場驚動天地的世紀武決。但我卻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向你們描述它。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事情越是發生在眼前,越顯得高渺遼遠。我們俱以為軍神穩佔上風,即使那一注令人擔憂的鮮血從軍神口中嘔出而使我們不自禁地往前跨了一步,我們仍然沒有設想軍神失敗的任何可能。

  但它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發生了。

  引發天地異變的絕招相擊之後,軍神與一頁書雙雙自山柱墜落,同時抵地,塵埃落定,軍神卻說出了清楚深鈍的驚人之語:是我敗了。

  我發誓,這絕對是我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懷疑軍神的話,我也已經為這份不敬深自懺悔過了,但,我,我到底該怎麼相信這不可思議的結果,我們每個人所深信不疑的神話,曾令舉國為之瘋狂的扶桑無敵的神話,竟然隨著八山柱巨石的紛紛崩落,轟然粉碎了。

  然後我們茫然撤兵,又接收到下一波令人震驚的消息:天皇要殺軍神。

  事實如此難堪,神話如沫,當它在狂亂的海浪之上碎裂之後,它的創造者就要從此沉沒消失。只要一經推衍,這個發展便不難導出,岩堂是如何期待這場戰爭的結果,一旦戰敗,就能輕鬆為軍神冠上誤國罪名。但,問題就在於,我們怎能預測軍神的戰敗?

  東瀛最精銳的神風營以滅國性的規模,全員集結在外,等待軍神踏出軍機營的一刻。

  風止樹靜,鴨雀無聲,帳簾被輕輕揭開,軍神緩步踏出。在岩堂密使的瞠目結舌之下,神風營全員集體抗旨,躬身相送。

  然後軍神一如往常的令人安心的沉穩步伐,慢慢的,從我們身邊一個個敲過,踏平我們因躬身垂首而倒置的躁動耳鼓,我們的心卻空得難受。

  那日的西海之濱,軍神的背影在我眼裡以一種不同往日的凝滯速度,彳、亍、彳、亍,帶著依戀與猶疑往前移行,直到他覺察前去送行的服部先生、伊藤少將、我以及不破玄鬼的存在而回頭轉身之前,我突然懂得了軍神那日渺渺飄離的喃喃話語是怎樣的心情:一個人就算天下無敵,他也沒有選擇的機會。他作著神無月的裝扮,但我卻首次覺得這身裝扮其實也挺適合軍神的,而且,是天衣無縫的契合,他的步伐依舊是沉穩地令人安心,卻讓我明白我們眾人、全東瀛子民不由分說的崇敬仰慕,對軍神而言又是多麼沉甸、粗暴的重量。

  鑼聲響起,我擱筆掩卷,想稍事休息再繼續辦工,走出營帳之外,垂垂的落日將餘光傾倒過來,使得那塊在為拳皇所毀之後重鑄的一騎當千的匾額瑩瑩閃著微弱的暖光。軍神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然而我終知神話的延續並不在於創造者是否存在,對我,對神風營上上下下而言,軍神永遠是軍神,而這部神話也依舊會在神風營世代的口中永不絕版地傳鈔下去。


(2010.09.10)
 

天宇劍牒之銀河行不行




幾個月前在五隆的一個籃子裡翻來翻去,竟便挖到了寶。
 




純粹只由於是天宇而且還是好久遠的東西所以是寶。



 
很可愛吧,還是一版行可愛啊,一版行的掃把頭看起來比較好掃嘎(?)



 雖然木偶比例還屬於大頭小身體的時代,但也因此顯得更可愛哈。
一份裡有六張,相片紙,質感非常好,只要二十元。
沒拆開時以為是天宇劍牒的劇照,買回來才知道是銀河行的個人秀,
然而在一片阿行之中,卻暗藏了一張……




 



吾家、悲苦啊。。。


[霹靂]熱鬧的雲棲地

 
  魚晚兒是個異數,她不僅很能喝酒、很善賭博、很懂說話,還很會懷孕。

  木桌邊母愛橫流,幾幾乎淹沒整間小屋,魚晚兒輕撫八個月大的肚腹,突然便抬起了頭,對著那邊忙進忙出的汲無蹤說:「病阿叔,我想好了。」

  「什麼?」汲無蹤臉泛不解,猶認真地轉向她,「晚兒妳坐在那不要亂動,再忍一會兒,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哎呦病阿叔你先別忙啦,過來啦,過‧來‧嘛。」她的手長不到可以搆著汲無蹤,不過熱切招手的引誘力還是足夠,處變不驚的大俠汲無蹤仍然繫掛那張不解卻認真十足的表情,放下手中鍋鏟,搬過長椅坐到她身邊,柔聲問道:「怎麼了?」

  魚晚兒笑彎了眉,但是她的臉也很認真,她抓起汲無蹤的手擱在她脈動隱伏的肚子上,說:「我啊,想好要給咱們第二個小傢伙的名字了。」

  「哦?」

  「小魚乾!就叫小魚乾,很可愛吧!」

  「……呃……妳剛剛……都在想這個?」

  「這個很重要啊。」

  「確實很重要,不過……」

  「你不喜歡嗎?有了刎仔魚,當然要有小魚乾嘍。」

  汲無蹤腦子裡浮現一整窩活蹦亂跳的魚類,很認真地思考雲棲地是不是應該改名水族館。

  「不,很可愛,但是……小魚乾聽起來比較像是食物……」

  魚晚兒低低笑個不停,說:「好啦好啦,如果是女孩兒就叫小魚乾,如果是男孩兒,就叫一陣風。」

  「一陣風?」

  「對呀,女兒像我,兒子像你,一陣風就如同汲無蹤來去一陣風。」她握住汲無蹤的手緊了緊,垂下目光,「我是說,來去一陣風,是個英雄豪傑,是個大俠。」

  時間滑動半晌,汲無蹤凝目注視魚晚兒低垂的笑顏,表情變得很溫柔。他心裡想,雖然晚兒取名的本領實在不大高明,但,欸,晚兒高興就好了。他從心裡很慢很慢地笑出來,直到他那厚實嘴角彎起了一半的短弧。

  分娩的時候魚晚兒疼得受不了就罵汲無蹤,後者讓那些「病阿叔是壞人,病阿叔都是你害的,病阿叔你真的好討厭……」的凌亂語句凝滯在耳邊,從頭到尾一隻手緊緊握住她的,另一隻手卻送進了她的嘴裡。魚晚兒下腹一用力,牙齒自也顧不得了,狠狠一咬,汲無蹤倒是面不改色,叫都沒叫一聲,真真英雄豪傑的態勢。

  折騰了半日,最終是產婆一句話宣告結局:「恭喜老爺,賀喜夫人,是一對好漂亮的龍鳳胎呀!」

  魚晚兒筋疲力竭滿身熱汗,虛軟無力像一件浸水的衣服癱在床上,出氣多入氣少的聲音說道:「哎呀,這什麼,一次來一雙,這下小魚乾也有了,一陣風也有了,沒得選啦病阿叔,啊你的手……」她一下子心疼起來了,把他牙印兒嵌得好深甚至還沾著一些隱微血絲的手拉過來,極輕極輕地摩挲復摩挲,用飽含歉意的語調咕噥道:「病阿叔你是笨蛋嗎,不會用布喔……衣服也可以啊,手帕也可以啊,還有什麼……啊反正你為什麼要把手伸進來啦?」

  汲無蹤順順她的鬢角,溫溫一笑,「就當作補償妳生刎仔魚的時候,我不在身邊。」

  「啊……哎唷沒關係啦,生都生了,大不了你付我點生育費,我會打折扣給你的啦……」又是一陣咕噥。

  被徹底忽視的兩個初生小傢伙就在這個時候極度配合地嚎哭起來,邊角小床上本來睡得不醒人事的刎仔魚受到牽引,把嗓子拉開到完美以極的大小用更加渾厚的聲音一塊兒哭,共震效應,雲棲地堅實穩固的木屋幻化為一座頂級音箱,身處其中的兩位大人被震得頭昏腦脹面如土色,虛弱的魚晚兒乾笑道:「這比天龍吼還厲害啊,三位小傢伙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三隻小魚兩陣風,雲棲地就是這麼、這麼地熱鬧。





  雲棲地有時還有宵小之輩。事實上這一切都得歸咎於汲無蹤那一身的行頭,雖然華麗的程度比起在疏樓西風斜倚臥榻悠閒品茗的那位是大大大大地不如,但那種亮閃閃的狀態還是足以招致某些不知好歹的匪類。

  比如這樣……

  「圍起來!」

  正在與小傢伙們享受天倫之樂的魚晚兒抽了抽嘴角,用帶點同情意味的鄙夷說道:「……哪裡來的雜魚,可以換一句有創意點的台詞嗎?」

  「臭娘們,敢瞧不起我們,等會兒就要妳好看!先把錢交出來!」

  「錢?哎呀這位雜魚兄,賺錢的方式有很多種,但絕對沒有搶劫這一招,你可知道搶劫是不正當的行為?這樣吧,本姑娘大發慈悲傳授你一夜致富八十招中的前五招,夠你一輩子受用不盡呦。」

  「妳,哼,既然妳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大爺也不想跟妳囉唆,兄弟們,上!」

  但雜魚之所以為雜魚,就是在於要趕走他們還真是簡單得太過份的一件事。

  護妻兒心切的汲無蹤適時出現,煙塵瀰漫,詩號響亮,魚晚兒剎時回憶起他們患難與共的過往,眼前的丈夫帥氣指數再度直衝雲霄,忍不住便出聲喚道:「病阿叔……」

  汲無蹤回過身來,「晚兒?」

  「病阿叔……」

  「……晚兒……」

  「病阿叔……」

  「晚兒……」

  「病阿叔……」

  「晚兒……」

  「病阿叔……」

  「晚兒……」

  「病阿叔……」

  「晚兒……」

  半刻鐘之後,一旁的雜魚團再也受不了強力閃光電波的衝擊,沒有隨身攜帶墨鏡的他們紛紛舉起雙手捂住刺得發痛的眼睛夾著尾巴落荒而逃。就這樣,乾淨俐落,現場連一根汗毛都沒留下,而兩人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渾然不覺……





  噢,雲棲地有時還有故人舊識。

  當策馬天下與師九如聯袂踏入的時候,魚晚兒甩甩手上才剛洗淨的尿布,從內心發出讚嘆道:「哇,宅馬兄台,喔不是,策馬兄台,我說你如今英氣勃發、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氣度超凡,竟是脫胎換骨到這般地步,完全沒有以前的宅……瘋癲的模樣,旁邊這位師先生的能力實在讓魚晚兒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為什麼我聽了覺得有點惡寒……」

  「啊,這可是寒氣攻心的象徵,需要替你燒一盆炭火嗎?」

  「免了免了,來一盞熱茶就好,我倆遠道而來,現在口乾舌燥得很。」

  恰巧此時,汲無蹤單手抱著刎仔魚,單手端著托盤走來,盤上四只茶盞,還有一壺酒,這麼說道:「故友來訪,豈可無酒?」

  於是策馬天下與魚晚兒同時開口:

  「汲無蹤,你真是賢夫良父啊,不枉我如此敬佩你。」

  「病阿叔你不是跟我說家裡沒酒了嗎?!」

  各位看倌必定覺出古怪了,為什麼這麼老半天了師九如始終沒有插進半句話呢?原來他現在正忙著對兩個啼哭不止的小傢伙侃侃而談:

  「小朋友,你們因何如此哀哭而不願停下呢?哎,也許是你們生來便對這個世界充滿憐憫吧。哈,是,這就是一種愛,因我們對萬事萬物皆有愛,因此會引發憐憫、哀傷等等的情感,有了這些情感,就會產生眼淚。眼淚不是為了怨恨而生,應是為了愛而生,為愛而生的眼淚,便是天下至為珍貴的寶物……」

  「……師九如,你再繼續碎碎念下去,嬰兒會先被你吵死。」

  「這世間的萬事萬物皆有……」

  「好好,我知道你要講什麼,這世間的萬事萬物皆有其靈性,包括嬰兒也是如此,所以要從小就替他培養愛的本性,如此一來他們長大就不會為惡,這樣對嗎?」

  師九如晃晃腦袋,「策馬天下,你果真是師九如的知交,我的一言一語皆無法瞞你。」

  「我看你乾脆收他們為徒,成立愛的世界育幼院好了,豈不更快?」

  「嗯,說得極是,師九如正有此意。」

  「……你夠了你……」策馬天下臉上掛滿黑線。

  師九如輕笑,拿起茶盞淺啜一口。

  煮酒飲茶,故友談笑,人生似此,其實非常簡單,然而,然而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即使三個小傢伙吵得不得了,魚晚兒和汲無蹤心情仍然十分愉悅。





  雲棲地甚至還會有不速之客。

  汲無蹤正在舞劍。舞得風湧雲動,落葉紛飛。他淺紫身影包納於長劍挽出的風流漩渦之中,迅極敏極,宛若無蹤。魚晚兒坐在那兒餵孩子吃奶,眼前之景令她的目光幸福洋溢。

  不遠之處卻是輕淺的腳步聲緩緩靠近,踏碎她的神思。

  是清靈飄逸的一道身影,來人拂塵一撩,揖身說道:「汲無蹤前輩、魚姑娘,別來無恙乎?」

  汲無蹤還未答話,正好餵完奶站起來的魚晚兒突然像隻驚弓之鳥刷一聲衝過來擋在他身前,流利如川這般說道:「素還真,前輩兩個字可以省掉謝謝。」

  「這,素某豈能逾矩?」

  「逾什麼矩啊,現在這個江湖輩份不早就亂七八糟了嗎,你叫他前輩,那得叫我什麼?」

  「哈,魚姑娘若願意,素某自也可稱一聲前輩。」

  「求求你不要,請可憐我旁有丈夫下有兒女……咦,你還沒說你怎麼會過來呀?」

  「當日一戰,汲無蹤前……」

  「叫前面三個字就好!」

  汲無蹤在後面聽他們一來一往,聽得一頭霧水滿臉問號,始終不懂為什麼晚兒會被前輩兩個字嚇得花容失色。

  「哈,先生詐死退隱後,素某甚是掛念,故來探望。」

  「呃,其實我比較想念莫召奴啦,你來八成沒好事。」

  「哎呀,姑娘這話真傷素某的心啊,」素還真作出痛心疾首狀,「此番前來,的確是單純探望。」

  魚晚兒歪著頭看他。

  汲無蹤總算插了話:「晚兒,素還真遠道而來,豈可怠慢?」

  魚晚兒一笑,「好啦,我相信你啦,你們慢慢聊,我去泡茶。」

  「素還真……」

  「耶,今日不談江湖事。見你們夫妻和睦,平安無事,素某便感欣慰了。」

  然而江湖人猶帶江湖塵,素還真的足尖沾黏著紅塵泥沙,踏在了雲棲地的土上。江湖何曾平靖?今日不談,明日不談,無盡的未來皆能不談?汲無蹤與魚晚兒心中雪亮,始終明白,不可預知的某一天江湖或許又會再度需要他們,像以前那樣,或者,江湖會自己挾泥帶水,撲向他們,將他們兜頭兜腦,潑得一身濕冷。

  但、至少不是現在。

  魚晚兒懶懶地趴在桌邊聽他們先天人高來高去的對話,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睛。





  雲棲地當然,還會有……

  「嗨,恩公,小魚,好久好久好久不見啦。」這是無聊得發慌所以鬼門一開就一鬼當先飄出來玩的貪杯買醉人。

  「小魚、妳好。」

  「恩公、久見。」這是在陰間也過得快樂非常的天地雙醉。

  「哼,魚丫頭,看來妳過得很不錯。恩公。」這是被硬拖來的七巧神駝。

  魚晚兒被這些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鬼魂唬了一大跳,見是他們,歡容立現,將剛哄睡的小傢伙們安置好,啪躂啪躂奔上去:「叔公!大叔小叔!七巧叔!」

  買醉人聳聳他紅紅胖胖的酒糟鼻,笑著說:「小魚,太好了,看到你們幸福,真是太好了。呃不過……」他探過頭,對著後面的汲無蹤說:「恩公,小魚請借我們用一下。」

  四隻鬼急切切將她擁到一邊去,濃濃的酒氣銅牆鐵壁一樣圍著魚晚兒,主席代表開口說道:「小魚,我們有個共同的疑問實在憋很久了,要是不趕快問,明年被趕去投胎就來不及了。」

  「啥問題啊?」魚晚兒的表情比他們還疑惑。

  「就是啊,」買醉人壓低聲音,「妳小時候曾經信誓旦旦地說,將來一定會嫁一個有錢老公,就算不是億萬富翁也至少有百萬,我們都當真了耶,結果……」他偷偷瞄了一下汲無蹤,「欸恩公實在不怎麼有錢啊,不對,應該說是根本身無分文,而且……恩公和小魚是夫妻,這個實在是太太太太令人難以想像了,妳到底為什麼會選擇他?我們太好奇了,不問出來簡直比沒酒喝還難受。」

  魚晚兒環顧八隻閃著八卦之光的眼睛,臉上一紅,說:「小時候的事情,幹麻拿出來講啦!」

  「依我看這到妳八十歲還是有效力的。」

  「應該是九十歲。」

  「不對是一百歲。」

  「你們兩個吵死了!」

  魚晚兒皺眉思索了許久許久,直到四隻鬼瀕臨耐性消失之界,才終於啟口說道:「……病阿叔好欺負嘛。」

  買醉人堪堪往後栽倒。

  天地雙罪兩頭相撞。

  七巧神駝手杖打滑。

  「啊,小魚壞蛋。」

  「嗚,晚兒可惡。」

  「魚丫頭,恩公是我們酒黨眾人的恩公,可不是給你拿來欺負的。」

  魚晚兒雙手一扠,「好啦,我們可以停止這個話題了嗎?你們這群八卦叔叔。」說著她伸出一掌。

  「幹麻?」

  「你們突然冒出來嚇了我一大跳,不覺得應該付我一點壓驚費嗎?嗯,我算算,一個人十兩銀,四個人就是四十兩銀,看在我們交情如此深厚的份上,算你們對折,二十兩就好了。」她嘻嘻嘿嘿笑得很燦爛。

  「小魚,都已經嫁為人婦生為人母了,還這麼勢利眼,這樣是不行的喔。」

  「叔公,難道你不知道養一個孩子需要多少資金嗎?奶粉錢、尿布錢、玩具費、教育費,還有等他們闖禍之後的理賠金,這些林林總總加起來,早晚會吃垮我和病阿叔的,更何況,我不是一個,我是三個耶。」

  「嗯,算妳有理,但是,這個……」買醉人搔頭抓耳,前前後後摸索了半天,囁嚅道:「我身上只有紙錢,妳要不要?」他轉頭說道:「喂你們有嗎?」

  「沒有,主席。」

  「主席,沒有。」

  「不要看我。」

  魚晚兒斂了笑容。

  人鬼殊途,原來不過如此。

  夜色流轉,魚晚兒低語如風,「叔公,我會記得燒紙錢給你們的,沒錢買酒喝的話,記得要托夢給我。」

  天際線紅光閃現,將黝黑的天幕撐開一道淺淺的縫隙,鬼魂們早在那之前便回到了他們該去的地方。人間正是寂靜時。魚晚兒看著搖曳的燭火漸失光明,視線矇矓而濕潤。一雙手暖意透骨,搭上她微縮的雙肩。她回過頭。

  「病阿叔……」她偎進他的身體,雙手環上。「謝謝你還在……」她說。

  汲無蹤輕撫她的髮絲,回摟住她。





  雲棲地總是很熱鬧,各式各樣的熱鬧,像市集裡琳瑯滿目的攤販。魚晚兒喜歡這樣的熱鬧。她不是個性喜寧靜的人,平日的熱鬧讓她覺得她仍屬於這個世界,從未離去,然而夜深人靜,鬼去樓空,三個小傢伙都沉入夢潭的時候,汲無蹤卻又只屬於她一個人。

  這樣的熱鬧也許可以持續很久很久,久到他們將那些紅塵沙粒全部遺忘,也可能只是短暫一瞬,像流星掠過他們深迥的眼睛。

  但是她現在一點也不想思考這個問題。







  /
  後:這是被小蓮強盜勒索的生日禮物……之一?
    小蓮是個異數,開出的長長的菜單我竟然一個也挑不出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最終我是勉強挑出了這一對,而且竟然還真的給我趕上了,然後……
    好,沒有然後。(2009.07.17)
 

月亮在窗格裡:2009.06.06


  因為晚歸的緣故,拾衣服毛巾等種種與身體相關的瑣物進入浴室已是子夜時候。「夜晚洗澡」這件事本身當然沒什麼可說之處,家人都睡了,夜深人靜,也不能唱歌,還得小心翼翼,怕動作大了房裡的老媽醒過來罵人,比起白日或是再早一些洗澡,顯然無趣得多。正使用因疲憊而稍減運轉速度的腦袋想著這件事,轉過頭掛上毛巾,卻赫然發現月亮又已走到了當我站在那兒就可一眼望見的位置。  月亮在窗格裡。聽起來很像一幅畫。是的它的確就像一幅自然形成的畫,紗窗、夜空、和月亮,鋁製框將它錶起來高懸壁上,懸出了一種監禁的意象。紗窗黏附灰塵因而反射出髒污朦朧的薄光,夜空看不見星,簡單而且缺乏變化,至於月亮,不圓不彎,大約是某隻猴兒攀上樹梢偷咬了一口,旋即發現那不是食物而作罷,所以長成那副不純粹的樣子,很優柔寡斷似的。我突然想起洛夫的一首詩:

  三更之後
  草木皆冷
  隔壁房間的鼾聲如虎
  把那麼大的一隻月亮
  啣上了那棵榕樹梢

  我一直睜眼瞧著它
  看它
  究竟如何爬下來

  大概是夜裡失眠,臨窗即事吧。可惜我失眠時從窗子往外望,總會被阻擋在重重的防火巷、陽台頂篷以及對面的鐵窗欄杆之內,視線裡不存在月亮。我與月亮,我是說,在家裡的時候,僅有一個月中的那麼幾天,可以在洗澡的時候與它短暫交集,又倏忽分離。而且他被監禁在窗格裡,總是多了那麼點現代主義的風格,少了那麼點古典浪漫的味道。想起幼時的每年中秋,全家人帶著月餅和水果浩蕩前往曠地,就為了賞一賞一年當中最美麗的一次月亮,目的單純且直接,還有點童話的夢幻氛圍,多好。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節目也被一筆勾銷,彷彿是一個宣誓:從現在開始你已經長大了。儀式落成,再無回頭的機會。

  說到監禁。哦對了,究竟是月亮被監禁還是我被監禁呢。如果傳進月亮的耳裡,它約莫只會譏笑我愚蠢吧。愚蠢而不自知。本來想拍下保存,無奈相機陳舊,拍出來的結果畸形得可以,想想也好,不固定成一張照片,死寂呆板,讓它始終存有千百種姿態,在每個月,都用不同的姿態令我赫然發覺。

  走出浴間,算是完成了與月亮的約會,然後把歪倒沙發上早已鼾聲震耳的老爸搖醒趕進房去。
  關於生活,我依舊可以充滿期待。

[霹靂]前塵

 
  每個人都有回憶的權力,但不少人認為回憶往往是弱者的行為。比如八津蠻就是。

  後來他偶爾想起,通常是在夜幕垂垂,他獨自一人擦拭手中熠熠發亮的彎刀時,腦中會閃現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若是那時他任由往事浮凸於被仇恨與野心填平的腦海之上,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還是少年的八津蠻與破軍天幕剛剛幹了一場架,依照八津蠻的說法,男人幹架是友情的表現,破軍天幕不置可否,就抽出自己的刀順隨了他的意。現在兩人雙雙癱倒於乾莽的草皮上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八津蠻從小就喜歡把自己的頭髮梳得硬刺如戟,明顯生人勿近的模樣,於是頭上濕黏的汗水往上倒流,沿著髮型拱起的弧度一路淌進土裡,很快便浸透了那塊乾地,自己倒是愈覺乾爽。由於髮型的不同,破軍天幕的汗水就表現了另外一個樣子,全部溫順地收進額上綁著的紅色髮帶裡,使得它因濕潤而完全黏貼於額部,過不久他嫌難受,伸手拆了下來,折一折放在旁邊,曲起肱枕在了腦下。

  黑夷族的天空很藍很藍,透澈得像他們族人的眼睛,偶爾有大雁忽剌飛過,就好像溜過一面龐大的滑梯一樣,乾淨俐落。兩個人瞪著這樣的天空呼呼喘氣,誰也沒說話,直到呼吸聲逐漸變得悠長,八津蠻突然伸長腳往破軍天幕那裡踹過去。喂,他喊。破軍天幕唔了一聲,也不反擊,只是把腿稍微往裡挪了挪。

  「我們也差不多到了要開始建功立業的年紀了,你有什麼理想沒有?」

  西南大漠乾燥而熱烈的莽風從腳的方向掩過來,把他們的衣服一吋一吋摺起,直掩到臉上又掩過去。破軍天幕舒服地瞇起眼,說:「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

  「我覺得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看阿瑪怎麼安排吧。」

  八津蠻嗤了一聲,罵道:「沒志氣!」

  沉默了一陣,八津蠻自顧自說了起來:「跟你說也沒關係,我好好幹,不靠祖爺和阿瑪,也遲早會一步一步爬上侍長的位置。不過侍長還不夠,我是隻狼犬,狼犬的習性就是掠奪,現在的黑夷族還不夠強盛,我要它更好。」
  說話間他不自覺便昂起了胸膛,被風吹乾的衣襟透涼涼地靜伏著,更令他感覺到皮膚下血液的翻湧與滾燙。後來當他偏過頭,發現老沒回應的破軍天幕安靜地閉著眼,鼻息沉沉,竟然早就已經睡著了的時候,熱血頓時涼了,氣得他又踹他一腳,然後扯起一大把乾草蓋到他臉上去,一骨碌跳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時他們都還是貴族的血脈,渾身散溢著尊貴的光芒流著尊貴的血,破軍天幕的溫與八津蠻的熱在這塊土地上平和地並存與交流,尚不知未來將因外力而猛烈碰撞直至殘破不堪,而八津蠻也無法預視他那仇恨之炬是何時這樣燃燒起來、又如何演為熊熊大燄,掩蓋整座漠原。



  五年之後黑夷族的歷史被一場叛變硬生生扭轉成另一種模樣,當黑夷族人民談起這場叛變時,就好像只是扭出一條溼布的水份,順手一攤,在陽光之下晾乾便可繼續使用,一如日常。他們說,巫歆一脈被斬殆盡,現在是破軍一脈的天下了。

  這五年之中,還是少年的八津蠻與破軍天幕合作無間,聯手抵禦了無數個想入侵掠奪的部族和匪類,兩把祖傳的彎刀在黑夷族發出耀目的光芒。族人們都說,黑夷族少年出英雄,八津蠻少爺與天幕少爺是黑夷族的希望吶。

  族中同齡的人鮮少能與八津蠻匹敵者,破軍天幕就是那極少數中的一個,他們從小一塊兒廝混,打架打出深切的友誼,八津蠻始終認為他們會這麼並肩作戰直到很久以後。他從沒懷疑過這件事。然而那天身為侍長的破軍獨魁說要把唯一的兒子送去中原深造,他說他總有一天會老,為了讓一向溫吞的兒子獲得更多歷練更能獨當一面,他必須這麼做。破軍天幕沒有告訴八津蠻,臨行前一晚他安靜於在床沿打坐,帳幕突然被用力掀開,響起一陣憤然如裂帛的聲音。

  他沒有睜開眼,沒有見到帳口逆著燈火的那張狠厲慓悍的臉因怒氣而顯得更加兇惡。
  「你為什麼沒告訴我?」八津蠻瞪著面容平靜的破軍天幕,開口就是一句指責。

  「免得平白添離愁。」

  「愁你個頭!別講中原人那些文謅謅的話,我聽著噁心。我們是一塊兒長大的兄弟,你要離開,居然連一個招呼也不打,這算什麼意思?」

  「八津蠻,」破軍天幕終於睜開眼睛直視他,「我就是知道你會這樣才沒告訴你。況且,就算你知道了,也不會改變什麼。」

  「你……你真的打算就這麼走?」

  「聽聞中原地大物博,我早有心前往遊歷,藉此機會也能一遂我願,不是很好嗎?」

  「中原有什麼好?都是一些假道學,虛偽!你想變得跟他們一樣?」
  他笑笑,走下了床。「好幾年前你問過我有什麼打算,你還記得嗎?你說你是一隻狼犬,狼犬的習性就是掠奪,可我不是。我只希望黑夷族能平和安樂,這樣就夠了,黑夷族需要更好更嚴密的組織,不能事事蠻幹,也許中原的孔孟之道真能助我。」

  「……你有聽見。」

  「我本來以為是作夢,醒來後才覺得應該是真的。」

  八津蠻繼續瞪著破軍天幕沒有表情變化的臉,突然覺得欠扁到了極點。
  他知道破軍天幕的個性,雖然看起來溫溫吞吞,真決定好了的事卻是十頭狼犬也拉不回來。

  瞪了好半晌之後他刷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彎刀插入地中,說:「你這個縮頭縮尾的懦夫,要走就跟我打一場!」


  兩個人像以前那樣,打累了就躺在地上,這次他們手上多了罈酒,一人一口灌,也不怕躺著嗆到。他們眼裡佈滿了黑夷族爍亮的星星成一張廣闊的星圖,喘息良久,破軍天幕難得率先開了口。
  「替我照顧香羅好嗎,我就這麼一個妹妹,偏她那個性子,不知道總會惹出什麼是非來。」

  「擔心就自己留下來不會?」

  破軍天幕無聲地笑,說:「好兄弟,等我回來,咱們再來較量一番。」

  「你這個懦夫,我才不屑。」

  八津蠻想起更小的時候,有一次他慫恿破軍天幕陪他去偷巫歆祖爺的刀,破軍天幕皺著眉說你作什麼偷呢?八津蠻說偷來玩一會兒而已,馬上就放回去。破軍天幕說趕明日和巫歆侍長好好借過來不就成了,侍長一向疼你,不會不借的。八津蠻說那有什麼好玩?偷才刺激。破軍天幕好言相勸,偷竊是不對的行為啊,凡事該三思而後行,不行,要被侍長發現,罰得可不輕,而且多半是罰你。八津蠻狠嗤他一口,說,你這個縮頭縮尾的懦夫,你不去我自己去!結果破軍天幕還是被他硬拖去,最後事情也沒被發現,大家總之是相安無事。
  八津蠻想到這裡,又嗤了一聲:你這個懦夫。

  後來八津蠻就這麼醉倒在練兵場上,失去意識前還聽他小聲咕噥著:你這個懦夫。你這個懦夫。直醉到第二日,醒來時破軍天幕已經走了。
  而他並不知道那是他們還能稱兄道弟的最後一個晚上。
  



  破軍天幕是在儒門之中接悉巫歆侍長與他的阿瑪聯手叛變的消息,來傳達此信的黑夷族士兵告訴他,叛變失敗,破軍侍長已重新臣服於毘非笑族長,並助族長剿滅叛軍,功過相抵,仍居侍長一職。破軍天幕未從震驚之中回復,他聽見自己有些沙啞與茫然的聲音問道:「那麼,巫歆侍長呢?」
  「巫歆一脈被斬殆盡,如今只餘八津蠻少爺與赫歆小姐逃亡中原,族長正派人追拿他們。」

  他並沒想過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結束學業,他匆匆收拾行囊,胡亂塞了幾本典籍,帶上了刀,和業師告別,然後循著一股莫可名狀的直覺,在一間荒朽不堪的破廟裡找到了八津蠻和那時還是個女孩的赫歆,衰草與污泥沾滿身子像兩隻落魄的獸類。
  他走進那間破廟時,已顯得疲憊至極的八津蠻仍舊保持著他高度的警覺性,一手反射性地握住了刀,扭過頭向他看過來。他望著八津蠻的眼睛,突然就這麼想起了草原上的餓狼。

  八津蠻發現是他,握著刀的指節沒有鬆開,他說,你是來趕盡殺絕的嗎?
  破軍天幕沒再往前走,他仍然注視著他著眼睛,表情傳達了某種痛苦的訊息,說,叛亂與你們無關,我們回去向族長求情,也許可以……

  「你閉嘴!你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不知道你偉大的阿瑪做了什麼事?」八津蠻冷笑一聲,「若不是因為他的自私和軟弱,巫歆一脈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你們破軍家,全是懦夫!」

  「八津蠻……」破軍天幕踏進了一步。

  八津蠻像一匹生滿倒刺的狼犬,握刀的手朝他舉起,另一手握住了妹妹的,說,「你給我走,從那天開始,我八津蠻信任的人,就只剩赫歆,你聽懂了沒有。」

  破軍天幕在絕望當中離開了破廟,回族那天,他就聽說了毘非笑失蹤多日的消息。
  數月之後,破軍獨魁繼任族長。
  然後,他便在族長的帳幕之中,見到了昂然跪立的八津蠻。

  八津蠻垂眉低眼,依舊不掩他狹長冷厲的目光如銳葉割人,向著破軍獨魁,彷彿某種宣誓這麼說:「巫歆祖爺的遺願,壯大黑夷族,而阿瑪臨終只交待一事,專心專意,追隨破軍族長。」

  破軍獨魁深迥的雙目在八津蠻身上逡巡來回,沉吟道:「八津蠻,你是人才,但,你值得我信任嗎?」

  「八津蠻便是巫歆祖爺的遺願。」他抽出他的八犬彎刀,雙手遞上,「若族長無法信我,便請現在下刀吧。」
  破軍獨魁思慮良久,終於伸手在他的刀面使勁一彈,就著久久不絕的澈亮聲響這麼說道:「保護好你的刀,它將是黑夷族一件不可或缺的寶物。」



  八津蠻就這樣走出了帳幕,昂首闊步,沒有朝立在帳口的破軍天幕看上一眼。破軍天幕微微啟口,終究沒叫住他。

  後來,八津蠻憑著蠻強的心計與實力被破軍獨魁一路提拔為驃獵侍長,取得黑蠻旗兵力。
  後來,破軍天幕同時升任安畝侍長,負責黑夷族內務。
  後來,八犬彎刀與破軍彎刀仍然並進攻伐,同退禦敵。
  後來,一同出任務的那些時候他們總是沉默以對,沒有交談。
  後來、後來……
  在黑夷族人民口傳的歷史中,像扭乾一條溼布他們訴說了一段政權轉移的過程:八津蠻侍長取下毘非笑族長與破軍獨魁族長的首級,在雨霧陰沉的暗夜裡懸上聖樹之頂,繼任了黑夷族族長,而後再取破軍侍長,消滅了破軍一脈暗藏的勢力,全族歸心。

  八津蠻偶爾想起,也會思索這個結局的是否恰如其分。那時,他不費吹灰之力,藉香羅之手,使破軍天幕毒發身亡,他對著他因泛黑而面目全飛的屍首說:「巫歆祖爺的遺願,就是除掉你破軍一脈,這樣你明白了嗎。」天蠱毒在他不帶感情的動作下極其快速地腐蝕了破軍天幕,直至完全消失不留一點細微的渣滓。他轉身離開,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天,他頭也不回地扔下睡得好沉的破軍天幕,就這樣走了。

  他在垂垂夜幕裡獨自擦拭他手中熠熠發亮的彎刀,刀身映出了吊掛的缺月。
  在破軍天幕請求離開的那天,他心裡想的什麼呢?誰知道。他只是反覆地說:你這個懦夫,要走就走吧。你這個懦夫。然而回憶往往是弱者的行為,狼犬的目光永遠是向前看的。所以那時他什麼也沒想起來。



(2009.04.10)
 

觀劇與胡言:2009.04.04


  突然就想起了破軍天幕與文字春。
  沒什麼來由,躺在床上腦子稀里糊塗轉來轉去,就浮現了這兩個人的樣子。
  我是喜歡這一對的--哎唷我是說「這一對好朋友」這樣行不行--純粹因為這兩人對坐交談的情景真的像浮雲秀水,使人平和寧靜。真要說起來是像畫布上的背景,色調構圖都定住了,淺淺的潑墨或水彩淡筆,然後上頭便可以隨心所欲添上各種顏色、諸般故事。簡單地說,就是毫不起眼,不給人留下什麼印象,但也不會就這樣掩蓋過去。這兩個人都是。要是他們能有什麼發展我自然也是樂見的,畢竟比起和無名在一起這個結局,我還是喜歡這兩個人在一起多得多了。雖然以同人來說,破軍天幕與八津蠻的發展性才大得多,笑。  但其實對這一段的描寫倒是有那麼點漢人中心、那麼點儒家中心的味道。這最顯著表現於「文明」與「野蠻」的對比。破軍天幕與文字春,一者曾遠赴中原,受儒家文化洗禮;一者本是中原人,家傳之教,亦是儒屬,因此這兩人的感情就寫得比較含蓄、超脫、自然,好像更超越於某種世俗情感之上、更高尚似的。破軍天幕對於文字春天琴聲的評價是這樣的:「天琴雖是吾族女子皆習樂器,但終究雄野有餘,韻律不足,妳之琴音,野趣不失細緻、樸實隱含豐盈,正是綠水環青巒之雅。」破軍天幕本來習儒,不能作為唯一佐證,然觀黑夷族士兵之言:「族女皆習天琴,但能巧比天籟的,整個黑夷族只有一人而已」,可見得「受過文明洗禮」的結果還是「更高一籌」,而黑夷族中女子的天琴技藝,則終究會被目為「野蠻之聲」。

  更進一步,破軍天幕與八津蠻的鬥爭,雖是八津蠻贏得勝利,但「族中尚有許多人心向著待人寬厚的破軍天幕」,以及最終好戰的八津蠻所帶來的黑夷族的衰亡,竟也是一種隱示。

  然而,相較於破軍天幕,我還更欣賞八津蠻一些。
  像黑夷族這樣的民族,只能有強人政權。破軍天幕是個優秀的人才,但不是個強者。他的瞻前顧後的性子與行事風格也許能帶領黑夷族「安居一隅」,卻無法使之強盛富足。偏偏不是所有族人都如他與文字春一般樂天知命、易於滿足。事實上正好相反,黑夷族人人好鬥,他們血液裡流淌著的,就是爭鬥的因子。如果他成為黑夷族的領導者,難保不會過不多久便被割了頭顱懸掛於聖樹之上。
  八津蠻有手腕和心機,也懂得蟄伏待機之道,確實是很能領導這樣的部族的。
  當然劇中也屢次藉破軍獨魁之口明言破軍天幕與八津蠻的差別,以及天幕無法獨撐大局之因。
  所以破軍天幕的結局大概也是早已預示了的。
  
  即使如此,情感上我還是覺得非常惋惜。

〈植蠱〉

 
   ──讀《蝕心癮》有感

  在你左胸口開一個洞
  植進一隻蠱
  縫起來

  不須定時更換
  沒有保存期限

  當牠蔓延如藤
  據滿你創口之隙
  無法因劇烈咳嗽而倏然崩出
  我便不死不滅


  ----
  後:前時讀畢《蝕心癮》,因顫慄與哀傷作之,卻因第二段屢孵不化,
    懸了一半在那,擱置久久久久。今日心血來潮補完。
    然終亦甚不滿意。
    

    2009/02/06 修。

一百零一種生活(2008.12.24)

耶誕快樂。



然而其實我並不過耶誕的,從不再於窗鎖勾子或床柱上掛耶誕襪期待夜晚的禮物之後。
一進入十二月,晚上的街道就顯得燈火燦爛了。耶誕樹與裝飾燈被架設在涼冷空氣裡,閃爍喧鬧,因而覺得有些嘈嘈,還有很多地方樹下擺放著好些包裝完好的禮物盒。那些禮物盒沒有人取,被擱置得安靜的模樣總讓我興起拆開看看的念頭,即使裡面很可能空無一物。

也許便是在這種時候,我就感到特別寂寞些。
而寂寞這種詞彙又總是最廉價的。



課與課之間坐在教室裡給G寫信。G捎來新訓的地址,說需要點心靈慰藉。
從那包張張不同的信紙集中抽出中意的兩張,猶厚厚一疊,因此回想起自己究竟多久沒有動筆寫信了。不只是寫信,連電子郵件都不常寫,更甚者連簡訊連MSN都愈少使用。這不知道是種什麼樣的象徵,社會邊緣化嗎。

G將手機關了留在家裡,進部隊前最後一封寄來的簡訊,寫著其實一直想跟妳在一起。
事實上這也不能算一封告白信,而是一種渴求,或尋覓一個結束以及起點、也可以說是改變的自白書。他說,妳怎麼想。我說我跟你想的不一樣。他說,嗯,我想也是啦。

給G寫信,趕第二日寄出去,第三日G撥了電話來,說他收到了。收到的時候很開心。
他說進去的前幾天拼命吐,他討厭在裡面的感覺,而我們這些朋友的信讓他感到熟悉與安慰。
我笑,說那就好啊,為了怕才寄去你就被放出來,還特地用限專呢。
那天他到樓下,斜睨我笑,說你人真好。

我們沒有改變什麼,也沒有起點或者結束,列車行進至中途,廣播著:某某站到了,請要下車的乘客準備下車,我們就各自揹著行李下車,忘了說再見,但可能在朝著不同方向行走之後,又在同一個出口撞見對方。或者列車繞一圈總會繞回總站。那時我們只是說嗨,笑著打鬧,然後嘴都刁的兩個人互相攻擊起對方,跟以前一樣。



A送了枝拜過文昌的筆給我,包得很漂亮。我說幹麻包這麼漂亮,這樣就會考上嗎。他說我加持過了,一定會。我說真好,大家都幫我拜文昌,我自己都還沒去過呢。說完這個,就想起不久前才和老爸閒遊矮山途中,於一間小廟拜過了。是否因為只是小廟,就可以如此順理成章地,將這個記憶棄置?這真是個,極其不良的習慣不是麼。

(2008.12.24)

老人緣(2008.12.01)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老人緣好得有點過份。大約是從國中開始意識到這一點,那時每日早晨順路至W家按電鈴,再一同完成到學校的路程之前,須經過一座不小的公園。我就在那座公園長大,在那裡學騎腳踏車、學溜冰、打羽毛球;小學的自然課在那裡挖蚯蚓、觀察青蛙與蝌蚪……下午與假日各個角落都塞滿了小孩,早晨那裡就是老人家的天下。每日早晨我揹著書包拎著便當袋戴著一張睡眠不足的臉面經過那座公園,看熟了打太極拳練太極劍的團、圍坐樹下下象棋的團、跳健康操的團,時常就有不屬於任一群體的孤身老人(可能是正在散步、抑或坐在人行道旁的石椅上休息),突然在我走過時放開嗓子(或者他嗓音本來就這麼洪亮有力)朝我喊:「早!」然後呵呵笑得十分……慈祥。

其實當下我不知道要做什麼反應,就只是一逕兒對著他笑。

經過公園時有孤身老人打招呼、坐公車時雙人座另一邊的老伯會突然問我妹妹妳幾年級啊然後就自顧自跟我聊起他的小孩、就連我一個人坐在肯德雞裡啃漢堡,擇一面對大窗的位置看對面捷運站吞吐人潮,一副自以為謝絕打擾的模樣,都有坐在邊桌的阿嬤湊過來問我:「小姐,這個漢堡一個多少錢啊?」

有一次和同學在路上走,迎面緩步過來的老人完全無視另一個的存在,朝我說:妳好!
同學待他過去,說:「妳認識他喔?」
「不認識……」
「那他幹麻跟妳打招呼?」
「不知道……」

自此我就開始思考我是不是真的長得很無害。



這兩夜在ANZEPEMZORIMIN的交互作用下,藥效發揮奇速,在等待發作的時間中裹棉被裡打簡訊給7,大約互傳到第二至第三封時意識就開始模模糊糊,飄忽的夢境一片段一片段成形,手指就半自覺半本能地亂按,直到傳完最末一封並看到回訊,關機鍵一壓,手機丟一邊,就咕咚一聲不醒人事了。

第二日醒來時總還記著這事,以為只傳了一兩封還在等回訊,結果打開送件匣差點沒笑死自己,那些語句截一半就發送的、上下兩句毫無邏輯的、夢囈似的,都已然經由傳輸線送到了對方的收信匣中。再開收信匣,一封寫著:「你是不是打一半就睡著了啊?」我竟還有回覆:「我已經進入混沌狀況亂打不知講……(截斷)」「真的,我看得一頭霧水。」瞬間笑穴又被戳中。我什麼時候傳了那些簡訊……

以為都是夢裡存有的場景,又彷彿當真發生過的事,這種半昏迷半清醒的感覺很弔詭又很奇妙。

不過ANZEPEM只開了五天的量,剩下的三天能否調整至較佳的狀態,就得聽天由命了。

只是行走坐臥間(2008.10.01)

與許久不見的A用餐,順道去了三三學堂。我並不知此名由來,卻自然想到三三文學集團。
身為一個,和流行與時尚相隔一片毛玻璃的阿宅,在此之前我沒去過任何一間,甚至不知它原來是一日系文具店,販賣物品很雜,有將近一半是非常小女生風格的玩意兒,想想大概從國中開始,就似乎不再對這種日式可愛風的東西(比如亮粉紅亮水藍上面畫有一隻奇異的生物再加上許多花俏的裝飾一類)感興趣了吧,不過這些玩意兒放在小女生身上,倒還是挺合適挺青春的。  說來所謂的霹靂學園也不過只是隸屬於三三的一面牆。
其實我向來沒有收藏精品的習慣,除非是太喜愛那東西難以抑制下意識掏出錢包的衝動。
否則,通常我只會歪著頭考慮幾分鐘,然後把錢包藏好,掉頭走人。
雖然我每樣東西都很好奇,全都要拿起來說這是什麼,搖一搖轉一轉研究半天再放下來。

結果倒困擾到A了。
A:拜託妳讓我買個東西送妳行不行……
我:我真的沒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啊。
A:那個鑰匙圈不錯。
我:用不著啊。
A:劇照咧?
我:也不知道裡面有哪些人,買了不喜歡怎辦?不是頂便宜欸。
(事先當然是沒想到上霹靂網查的。)
A:神州二噢,讓我想想……
我:可以拆開來看嗎?(憨笑)
A:……不行。
啊,海報海報,海報很漂亮。
我:沒地方貼欸。
A:擺著也好啊。
我:會佔空間。
A:……把它講得跟垃圾一樣……
我:不好意思喔我金牛座……bb
(以下無限輪迴)

站著看神三片頭,愣愣地從頭至尾看了兩三遍,有些失望地跟A說不喜歡。
一來可能我進度落後過甚吧,二來我向來,噯我向來對這一類失真的動畫特效十分感冒。
這兩三遍中皆無特別吸引我目光的畫面設計、鏡頭處理、敘述方式等等。呃不過我覺得那是因為我的目光一直處於渙散狀態的緣故,畢竟據說開頭的白忘機打拳挺美的,可是我卻沒有印象……
所以,以上為不認真觀眾的極主觀片面暫時牢騷。
不過看到久違的人物,卻竟絲毫無喜悅之情,這心情大概類似於幾年前看到闍城片尾那時罷。

轉了一圈走到最後尚未逛到的角落,看到一盒鳳梨酥,驚訝說,怎麼會有鳳梨酥啊?還真什麼都有欸。拿在手上太輕宛如空殼,又說,假的吧,做成這樣子而已。翻過來一看,A就湊過來了,說那什麼?我受不了大笑丟回去,說,情趣用品啦……

我沒跟A說後面寫的字叫做潤滑劑。



辛樂克過境後至永和看診,回程途經環河快速道路,往下見河邊停車場泡滿了輪胎,車身蹲伏於僅露出不到一半的車輪之上,倒像一隻隻斷足斷爪的獸類,趴在籠中,表現出張惶失挫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因車速甚快,也只是匆匆一瞥,我才喊了聲欸,旁邊的A’接了句,淹水,車子便自顧自過去了,那些景象也不過成為視野裡無數過客之一,不再存有任何價值。

第二次複診再經環快,景象已從車命切換為人命。前因不知,後果亦不知,新聞沒報報紙未見(或許有只是眼殘略過),當時只見橋邊停了零星幾輛警車和一臺救護車,旁邊站著一位全副武裝的自行車騎士,也許是目擊者,橋下是橡皮艇在河面上緩慢行走試圖打撈什麼,河邊也站著幾人,神情木然,大概也只是看熱鬧的。有人跳河自殺?為了摘取一叢莖葉涉河而溺?只是不小心墜河?

Who knows?景象再成過客,幻燈片喀擦一聲就換了下一張。



第三次複診問醫生說:我會不會吃藥吃到腎結石啊?
問出口覺得這問題有點蠢,語句還沒到結尾自己就噗嗤笑出來了。
於是白天的藥就被停了,只餘睡前的,因劑量甚輕,醫生慰說可以放心。

Sleepman 好苦,史蒂諾斯就沒什麼味道,且藥效非常直接,或者說霸道也無不可,通常在腦袋還來不及轉到那上面時就會突然被扯進黑暗。不過僅維持四到六小時的藥效也真的會讓我在四小時一過就茫茫醒過來,然後意識到啊?原來已經睡著了啊。但,史蒂諾斯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吃也好。

診間遇一婦人特喜與我攀談,第二次又再度遇到,聽她向櫃臺小姐詢問妹妹最近失眠很嚴重,可不可以來啊?小姐問知不知道原因,婦人答曰,因為最近股票跌太多,心臟負荷不了……



近來眼睛一直處於不舒服的狀態,許是疲勞,好像這現象界所有的光亮都擠壓至眼球上了,連帶使人更加頭暈目眩起來,很難受。

此時便特別感受到,一個人太過光明,果然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



讀中哲,走入那些思想家們的爭執現場,比如朱熹與陸九淵,從理論的分立到最終不過流於互相諷罵甚至出現近乎人身攻擊的語句,不由得想,其實思想家也沒高尚到哪裡去。況且許多爭論往往從一開始便根本不在同一焦點上,於是鬼打牆就變成常見的現象。

不過那也是很自然的事,畢竟以己意度他意、以自己之理為通理本來就是人類的習慣。
要知道人類可是非常霸道的生物的。



我總無法體會愛人至深的感覺。每當看到朋友,或不是朋友的人說,我怎麼,怎麼能夠這麼愛他(因此而痛苦不堪時),我都會頓時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茫然境界。
只因直至今日,我都不曾那樣地、
去愛過一個人。

沒什麼話語可供闡釋,我想大約就是那句吧:
「但那時她還不明瞭什麼是愛,她從來沒用過這個字。」──《海神家族》

於是讀著D的信,忽然就想回覆說:
你說你愛我,但我還不識得愛啊。



正在打這篇網誌的期間,我是說「期間」,精確一點說的話其實是剛剛,我的手指被門軸狠狠夾了五秒鐘,痛到我眼淚差點飆出來(事實上是髒話也差點一起飆出來了)。現在整隻腫成了紫醬色,挺壯觀的。

[霹靂/問梅]街頭街尾

 
  也許是故事的開始,腳踏車的車鈴聲玎玲玎玲從街的那頭響過來,車上那個穿著素白長裙淺紫雪紡上衣,名叫白璇璣的女人,優雅而不費力地一下一下踩著踏板,就好像踩在腳下的其實是雲。她在街的尾端稍稍減了速度,把目光移到那棟公寓的二樓,不意外看見拉得嚴整不剩一絲縫隙的白布窗帘,因為黃昏而使色澤變得陳舊且溫暖。她又低頭看看信箱的位置,微微笑了笑,恢復本來的速度,玎玲玎玲地騎過去。

  她總在看見那條窗帘時開始回想他們之間長長的往事,那窗帘是她送他的,故事裡的男主角,那個名叫問天譴的男人,總慣於使用黑色的物事,黑色的T恤和長褲、黑色的西裝外套、黑色的短襪與皮鞋、黑色的手錶、黑色的窗帘……很多。她喜歡他穿黑衣黑褲的樣子,那體現了他的嚴謹、一絲不茍、以及簡樸,卻又不是缺乏品味。但她獨獨就是對那條窗帘有意見,她說,只要你拉上那條窗帘,你就會完全看不見外面的陽光。笑笑,又說,而且黑色會吸熱喔。她送了條白色浮水印花紋的窗帘給他,替他將鐵勾一個一個掛上去,不讓他幫忙,問天譴就站在桌邊仰頭看她,一隻手放在背後,一隻手撐在桌上,因拉直的力道而凸出錯結的青筋。她將臉正好偏過去時,他放鬆了眉尖的平和表情,還有那只有她才辨認得出來的極淡極淡的笑意就這樣攀上了她的眼角。

  他們就住在這條街的街頭和街尾,每天她下班回來,從他家到她家的距離,正好能讓她回想一小段切割完整的往事,每天一小段,像她的車鈴聲,玎玲、玎玲、玎玲、串成一條隱微而平庸的串珠線。

  他們認識到底多久了呢,這個答案似乎已無計算的必要,甚至她覺得在還未認識他之前他們就已經認識,就好像開始有意識的某天,你對隔壁同時開門的鄰居自然而然說了一聲嗨,然後疑問才瞬間湧出:咦,我什麼時候認識他了?他們讀同一所國中,被分到同一班,那時她還是個羞澀嫻靜的小女孩,他也沉默少話,新生訓練時全班排成男女兩列往活動中心行進,他正好就在她旁邊,兩個人對看了幾眼,他開口說:妳是不是跟我住同一條街?她過了好一會兒,反問他:你是住在最後面那邊的那個嗎?他說嗯。他們就這樣確立了對方的存在。後來他們也自然而然一起回家,路線很單調,從學校走筆直的大路回來,人行道旁種滿了樹,風一吹,就把他們的臉拍得一亮一暗,經過兩三個紅綠燈,轉幾個彎,只要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可以走到街的前端,他們從街頭進來,他直到看見她開了公寓鐵門進去,經過啪躂啪躂的上樓聲,然後從自家陽臺冒出頭來向他揮揮手,才放心往前走。

  偶爾他們也會拐彎去別的地方,在溽暑蒸人的季節到從不開燈而被學生們戲稱為黑店的雜貨舖買兩隻布丁雪糕,一路舔著吃,他總把整隻抽出來,在熱度尚未蒸透時瀟灑地解決掉,而她一定包著袋子,一截一截把頭推出來慢慢舔,等走到家門口,問天譴朝袋子尾巴一捏,皺著眉頭說,都融化了。他們有時也去附近的公園,那裡有個綠沉沉的小湖泊,他教她打水漂兒,她就突發奇想,把落葉綁在石頭上,好像葉子突然間有了重量,一跳一跳跳到對岸,尋一個喜歡的降落點,把四肢張成一個人癱伏水面的模樣,然後緩緩沉下去,沉下去。

  問天譴打小就是班上的領導階級,從不聚集狐群狗黨,從不驕傲自大耀武揚威,從不亂出鋒頭,卻自然就是孩子王。這也不是毫無道理,他雖少笑少言,其實對每個人都是真心好,跆拳道和空手道都是好手的他還曾經替不少同學擋掉麻煩。他總是讓出搶手的工作,接下許多人不願做的,他一站到臺上,就令人信服。他還很正義,幾個同學合夥潛進導師辦公室偷隔壁班的班費,正好被他逮到,嚇得不輕忙要分贓賄賂請他別說出去,被他一臉嚴肅回絕,義正嚴詞說偷竊是不對的行為,硬押著還回去了,還說了好一會兒教,之後卻沒向老師提起隻言片語,把那幾位弄得愧不自勝感激涕零,倒是在放學路上若無其事告訴她了,只說,妳別說出去,就給他們一次機會。她聽了開玩笑說,我瞧你將來是當警察的料呢。

  至於她呢,她向來能幹,做事井井有條,很少讓長輩煩惱收爛攤,老師見她和問天譴要好,住得近,既方便又有默契,問天譴當班長的時候她就是副班長,或者倒過來,要不,一個作風紀股長一個作學藝股長,一個作內掃區衛生股長一個就管外掃區,完美搭配,合作無間。國中學生什麼不愛就愛起鬨,沒多久就把他們傳成情侶,見他們趴在走廊的女兒牆上有一搭沒一搭閒聊,一群男生就邊拍手邊大聲怪叫:哦──在一起、在一起!然後碰一聲把門關起來還很貼心地上了鎖,她惱得直跺腳,紅著臉上去敲門,朝裡面喊不要鬧了,趕快開門,裡面哄笑成一團打死不開,她回頭見問天譴氣定神閒不著一語,更惱了,說你幹麻都不說話?你也管一下他們。他說,他們愛鬧就讓他們鬧吧,今天管了明天還是會鬧。久了之後他們倒也習慣了,索性不理不睬不承認也不否認,等那些人自己退了熱度,也就沒事了。

  她的父親很早就拋下她們離開,她對他的記憶只餘一塊殘缺不全的背影,很小,很遠,國三那年母親也因病過世,只剩下她與唸大學的姊姊玄華,守住那間逸失溫度卻執掌了她們由生即始之記憶的公寓。喪祭時全班和導師都來了,最後只問天譴沒有離開,走到因忍淚而喉頭痠澀的她旁邊蹲下來,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兩分鐘後她終於無法抑止地嚎哭起來,哭得好用力,彷彿要把此生配給的眼淚全部用光,以使此後的生命只剩下幸福與快樂,而不再演出悲傷的戲目。問天譴只是一個逕兒遞衛生紙,他帶了很多很多來。他就這樣在她旁邊,陪她守了一晚上的靈,第二天白日浮浮的陽光照出地上成山成海的衛生紙球,她忍不住笑了。

  後來他就幾乎沒再見過她被悲傷或恐懼製造出來的眼淚,現實迫使她堅強,她們靠著姊姊辛勤打工的薪資和社會局補助過日子,姊姊不要她煩惱這些,她拼命讀書,考上了一間公立女子高中,問天譴則考上反方向的男校,路線變了,她從街頭出去,而他從街尾出去,上下學時間不一樣,他們遇不到,放學之後他常常過來,邀去他家吃晚飯。就是在餐桌上,他告訴她要考警察大學,她正抄起一口白飯的筷子頓住了,端著飯碗有些發愣地看他。他瞧她一眼,又把臉轉回飯碗,說,我是真的想當警察,只是被妳先說出來而已。過了好一會兒這個訊息才在她腦子裡分析完畢,建檔,歸類,於是淡淡笑了,第二天晚上她拿了張畫的警察徽章給他,他翻過來一看,背後寫著加油兩個字外加一個句號,下面還有個微笑小人。她知道後來這假徽章一直被貼在他書桌前的白壁上,從來沒有撕下來過。

  問天譴果然考上了警大,應了她當年無心的預言,那裡制度嚴謹,規定住校,她說那你知道地址之後告訴我,他說好。她唸了社會系,她曾跟他說她想當社工,那時他們坐在樓梯間,傍晚陽光的剩餘價值轉印在她破舊卻十分乾淨的白色球鞋上,她整整制服裙子,用聽起來雲淡風輕的聲音說,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過得很好,不要過苦日子。她在大學額外輔修心理系,在校內加入醫護社,在校外跑了許多研習課程,並且排了不少打工,她太忙了,他們變得很久很久才見一次面。他們保持通信,每個月的一號或二號,問天譴的回信就會轟隆轟隆搭著郵車過來,送進她的信箱裡,從不誤點。疲憊不堪時她就從信裡汲取溫暖與更多的熟悉,她習慣側坐在陽台上讀他的信,以他們從小走到大的街道為背景,開頭永遠是這樣工整而乾淨的:

  「璇璣:

    近來好嗎?」

  信裡說,他在那裡有了三個結拜兄弟,他排行第二,不正經的三弟總是說日後出來,他們要自己開間私人警察局,叫做地獄島,讓全天下的壞人都嚐嚐下地獄的滋味。結拜的事也是他提議的。警察局還有私人的?三弟真是武俠小說看太多了。她看到這裡,再也無法克制地笑出了聲來。

  她總是連名帶姓叫他,她說,天譴這個名字不吉利。她叫著問天譴、問天譴的時候,也依然是這麼溫溫平平的,每一個字中間都像她平時說話一樣插進一個微小的間隔,圓潤而舒緩。寫信時她就寫一個「問:」,不加任何親暱稱謂或裝飾語,這樣的開頭就好像他們之間不確定的關係一樣,必須先敲開一扇門,以扣問的方式踏進去。

  後來她發現他們所學的專業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問天譴唸的是犯罪防治科系,據他說大約就是心輔社工教育法學犯罪研究的綜合體,所以信裡一來一往,也時常討論這類議題。她在信裡閱讀他的世界,而更加貼近,也把自己的世界完整地封進信裡,寄出去。他們用這種過時的方式製造某種泛黃的陳舊感,寫信的好處,允許暢所欲言,避免面對面時許多尷尬,不用打草稿,隨興,想到什麼就寫。他每封信都寫了很多,她也是,彷彿每次寫信都是一場翻腸攪胃的嘔吐,空盪了之後再裝進新的,等待下一回目。她想,如果把他所有信裡的字集合起來,說不定那數目還比他活到現在所講過的話多。

  他畢業後就在警政署作刑警局犯罪預防科科員,她在社會司工作,沒幾年就當了一科科長,問天譴那裡常需派遣許多社工人員,兩單位之間公文往來頻繁,他們有時拿到公文,下面就蓋了對方的章,那種感覺特奇妙,好像是,在另一種不同的時空閱讀另一種不同的信件。

  問天譴公務繁忙,無固定下班時間,並且堅持搭乘大眾運輸工具,路線從街尾進來街尾出去,她則每天騎著腳踏車上下班,正好也從街尾進來。他們都有自己的責任和熱忱,都把自己的生命投進了喜歡的工作,他們比起分隔兩地唸書時更少見面了。有時候她下班較晚,經過街尾時一仰頭就會看見他。他的房間就在那裡,書桌面對著大窗,窗帘已經敞開,綁得很整齊,他低頭伏案工作,眉頭皺得好深,她的車鈴聲響到那裡時他抬頭,隔著光潔的窗玻璃她就看見他變得平和的表情以及,仍然只有她辨認得出來的淡笑,路燈的光暈黏滯在窗上產生了帶有溼氣的錯覺,然後她就玎玲玎玲地恢復速度騎過去。

  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說實在她真的不知道,那就如同他們的認識尋不到開始,她也同樣無法在那一排收藏整齊的往事檔案夾裡抽出一份,將起始點裝進去。甚至,那並不需要一個被定名為喜歡的詞彙,才能將這種感情劃分歸類。她不由自主想起國中某一次,問天譴被高年級一群混混尋釁──哦,聽說是他們想找班上一位同學麻煩,被他礙了──校園死角裡以一抵數,終於還是被打的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她找到他時,他側倒在花圃上喘氣,還有些矇矓意識,她很害怕,卻只是紅著眼睛一個人扯住他手臂彎上來,半拖半扶地將比她壯碩許多的他一步一步帶到保健室。事後回想起來,她那時腦子裡沒有別的念頭,就只有一個:一定要帶他到保健室,一定要讓他好起來。像一座豎立在山頭的清楚的標的,她往那裡艱難地攀爬,卻根本忘記一個國中小女生看到這種景象好像是應該要哭一下的。這種執念和心情就叫喜歡嗎?如果是,她想,那也許真的好久好久了。

  問天譴那裡,她也並不明白,更無意探問。事實上她似乎正耽溺於這種游走於邊界而從不踩線的遊戲規則,安全,隨意,無犯規之虞。他們經常被目為情侶,在稍有情調的餐廳用餐,老闆娘熱心介紹完餐點,還不忘加一句:要不要再點兩杯飲料,我們這邊有很多情侶,吃完飯就在這裡喝喝飲料啊,聊聊天啊,約會,氣氛很好的。問天譴從不說話,倒是她微微一赧,說,我們是朋友。

  問天譴那個結拜三弟,名字很逗,叫凡人的,偏還不服氣自個兒給取了綽號叫非凡人,總是對他們充滿好奇並且以撮合二人為終身職志,比工作還認真百倍,一見到他們並肩而行就大聲嚷嚷,欸,你們兩個怎麼還是連手都不牽啊,這樣算什麼男女朋友?她抿抿嘴,噴口氣,跟你說了我們不是男女朋友。結拜三弟一聽,神神秘秘湊上來,在她耳邊說,瞞不過我的眼睛啦,妳怕羞,我幫妳敲通老二那個死腦袋,他很搶手的咧,到現在還孤家寡人,肯定也是對妳有意思啦。她根本已經懶得回答,心裡想這人不僅迷武俠,還愛看言情小說。旁邊問天譴那一雙精光逼人的眼睛就瞟過來,用他沉著非常的嗓音道,三弟,自己份內的事沒有做完,我不會讓你下班的。結拜三弟被他那聲音唬得心驚肉跳,連說我不打擾你們,不打擾你們,然後在語尾尚未落地之前溜得不見人影。

  他們各自不乏追求者,她唸大學時有多少男生空懸機車後座就等著送她回家,她只是笑笑,說不用了謝謝,一手將肩包揹上,一手抱起厚重的課本,像一枝冬陽下獨自盛開的白梅花輕柔婉約卻不曾停步地伸出他們可及的視線範圍。在那些時候她難免會想起他,但那不是拒絕的主因,她只是,不曾遇到令她心動的而已。他們都還儲存完整的自己以各自尋找歸宿,他們從來不曾跨越某條界限成為什麼,他們都沒有義務與必要等待對方。只是他們都還是獨自一人。

  時間往後跑,像擦過車窗不斷倒退的風景,跑得很快也很慢,他們各自變換了很多種風景,直開到不再青春的年紀,那道界限很容易越過戀愛,直接被聯想成一枚戒指。

  可是她不需要。

  她把所有的愛給了那些芸芸眾生裡的鰥寡孤獨,她照顧弱勢老人,輔導中年失業者就業,幫助身心障礙者申請福利,替婦女爭取權益,並且為失去怙侍的孩子尋找寄養家庭。噢,她曾經接過一對雙胞胎女孩兒,一個叫封緋一個叫封鈺,封鈺漂亮得像個娃娃,很怕生,不大理人;封緋有一雙靈動的眼睛,早熟,而且體貼。她陪她們讀書,四處找新家,兩姊妹好黏她。她讓她們畫畫,封緋就畫了張梅花給她,背景是稀零的白雪,上頭有個太陽,陽光射在軟軟的花瓣上。她眨眨慧黠的眼睛說,白阿姨像梅花。在那之後同事都喊她梅姊,年長或同年的就喊她阿梅,孩子們則叫她梅姨。

  她介入了很多很多殘缺的家庭,把那些拼合成一個龐大的,更溫暖的家庭,她置身其中,在裡面獲取了足夠的幸福與滿足。

  所以她並不需要,也沒有更多的餘力和時間來組織一個新的家庭。

  曾有個受家暴婦女,難以釋懷地流著眼淚舉起她飽經滄桑的左手無名指,對她說,妳看,我的結婚戒指,很漂亮吧,這鑽石很貴呢,他跟我求婚那時候,人家都羨慕死了。她摟住她,覆住她整個手連同那枚依舊光耀四射的鑽石戒指,說,戒指只不過是個表面的契約,難道沒有它就沒有愛嗎?

  表面的契約,她不需要。

  她騎著腳踏車玎玲玎玲穿過那條短而平坦的街,在自家公寓前停下來,優雅地跨下車,歸位,將支撐架架好,蹲下來準備上鎖。車輪的縫隙中,她看見街的那頭,穿著黑色襯衫的問天譴,帶著一慣的嚴肅的面容,慢慢走進這條街。他竟也看見她了,沒有停下腳步,越過自己的家門自然而然往這裡過來。依然是那個幾十年不曾改變的沉穩的腳步,他的袖子被整齊地折起,挽在手肘上面,露出了堅實的小臂,衣領是敞開的,沒有任何的項鍊掛飾,只有最真實的皮膚色澤在夕陽塗抹下淌著光。

  他在她面前停下來,將一隻手放在椅墊上。

  「今天這麼早下班?」她說。

  「你也是?」

  「有時候把時間留點給自己也不錯。」她笑笑。

  「嗯。」他點點頭,「對了,信我看完了。」

  她微感訝異地看著他。她們從大學開始通信的習慣一直延續到後來,再如何忙碌,也一定一個月一封,自己扮演信差,上班前到對方樓下,輕輕投進信箱裡,再轉身離開或者繼續前進。但是他們見面從不談信的事,那就像另一個世界,兩個敘述者在構築他們各自的小說,而且談得比在現實世界裡更多。

  她鎖好車站起來,聽他繼續道,「本來晚上就要寫回信的,沒想到遇到妳了。」

  「這真是件好難得的事啊,不如一起吃晚飯慶祝一下吧。」她又笑,盤好的頭髮散落幾根短絲,風吹過來,連同她的淺紫色髮飾一起在她的肩頸上拂擺彈跳。

  「好。」

  天色漸漸暗下來,他看她的目光因顏色的流轉而顯得愈發深沉。

  「璇璣。」他喊她,以信裡面那種令人安心的模式。

  「嗯?」

  他沒再說第二句話,隔著腳踏車,很輕很輕地抱住她。

  那是個非常純粹的擁抱,不帶激情,沒有慾望,像試管裡的清水搖不出雜質。

  有時候把時間留點給自己也不錯,他說。他的聲音就在她耳上,下滑的弧度顯得柔而溫軟。

  他的黑色襯衫發出被陽光熨燙之後的乾爽的氣味,新鮮,卻又是每個人記憶裡都保有的舊氣味。身體的溫度從他平滑而無皺折的衣料暈出來,像沙灘上殘存的,吸收了太陽熱度的薄薄海水。她尚有些不自在的身體遂慢慢鬆弛,淺淺地微笑起來,也伸出手臂回抱住。那就如同你慣常獨自到電影院,享受一部安靜的早場藝文片,覺得一個人的世界寬闊而美好,卻偶爾因電影情節而感動得稀里嘩啦時,突然希望旁邊的位置坐著的,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她記得前天才看的那部片,她在信裡告訴他那個故事,並且寫道,那是個沒有結局的結局,沒有人知道男女主角後來有沒有在一起,但是我很喜歡這個結局。

  她把下巴枕在他肩膀上,他的髮尖觸到她的側臉,刺刺的,癢癢的。他們就這樣擁抱著,直到街燈一盞一盞亮起來,一路亮到街的那一頭。

  他們依舊住在這條街的街頭和街尾,故事從很早很早就已開始,而且從未結束。





-完-
2008/09/11
 

最後一場青春夢


  
  八月末尾的天氣彷彿某種讖緯,乾裂出來的紋路預示著跨過它後,我們也許就不再青春了。

  一行人背向海洋拍照的時候,我想起三四年前,有同樣的人,也在鏡頭裡背著海水歡笑,只是那時我們的臉上都還殘留癡拙的痕跡,在平穩的沙灘上奔跑揮霍仍然分泌旺盛的年輕,不像此時這般,凹凹凸凸,崎嶇難行。

  我曾經說我上輩子是魚,看到水就想跳進去,河湖海潭山泉小溪乃至游泳池,各有各的好,就是裝在盆裡的水也可以玩上十幾二十分鐘玩得不亦樂乎。但我從無一次真履行跳水意念的,這次也沒有,我甚至沒有除下鞋襪踏浪潮,沒有把小腿伸進去,如我事前打算的那樣任由海浪侵犯我的腿肚,或者,彎下腰去捉魚,去偷襲烏龜的殼。都沒有。我只有攀過一塊一塊礁石,尋一處稍微不濕而不致於一個滑溜跌進水裡的地方,蹲下來,用手掌的前半部撥幾下,看看正午的水溫是否真是燙的。也許這很正常,基隆多山,我們去的地方都是岩岸,滿佈著奇形怪狀的海蝕岩豆腐岩,本來就不適於戲水。

  所以我得說白浪滄海絕不是想像中那麼浪漫的地方,因為岩岸的礁石上總是爬滿了海蟑螂,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大概只比螞蟻的密集度要小些。噢當然,沒有螞蟻那種萬頭攢頭貌,牠們會在身周劃出一塊保護區,每一隻都不越雷池,像極了臺北的人類,非到必要絕不與陌生人肩挨肩,背擦背,如果站在太過擁擠的公車上,就努力把頭往後仰一點,往旁偏一些,小心翼翼不去觸碰到旁邊人的皮膚。而當我這麼說時,我一邊在想說不定這只是我的習性而已,取樣不足無法代表臺北的全貌。

  海蟑螂和陸蟑螂一樣膽小,人一靠近就鳥獸散,趕麻雀似的。但是當你坐在石上休憩吹風閒嗑牙,一不經意,這些宵小之輩就會慢慢爬上來,觸角動一動,偵測一下,再爬上來,你就得跺下腳,把牠們嚇走,沒過兩分鐘又故態復萌。想像一下,問天譴和鬼伶仃在礁石上並肩而坐,衣袂在海風的行徑中翻揚,什麼都不說也好,只有髮束一下一下打在衣服上發出的沉脆的聲音,多麼靜好的畫面,然後就在他們的周圍,有幾千雙海蟑螂的觸角挑釁地甩來甩去。兩分鐘一次,兩個人跺腳猛趕蟑螂。不跺也行,任由牠們肆無忌憚爬上鞋子,攀上襪子,順著衣襬溜上來。能看嗎這個……

  那裡更不適合練劍,如果一套劍法練下來,看見身邊橫陳著數以千百計的海蟑螂的屍體,或斷首或斷肢或皮肉模糊難以辨認,絕不喜歡殺生的問天譴會把眉頭皺到怎樣的深度,就是很難說的事了。好吧,唯一適合的也只有打坐練氣,只要你練到方圓十里之內沒有海蟑螂能夠靠近,那麼恭喜你,你已經成為絕代高手了。

  還有一些電影和很多連續劇,大概都是那樣拍的,因為海邊是充滿誘惑的地方,它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會讓情人不由自主解開對方的領扣,對不起,僅止於領扣而已,在夕陽漸消的黃昏之末,他們相互擁吻倒在斜斜的石面上,好像就為他們設計好的天然床舖……此時,千百隻的海蟑螂從大石的四周慢慢溜上來,一同見證他們的感情,多麼偉大的一刻!真是,浪漫個鵰啊。

  靠,為什麼我要一直把焦點放在海蟑螂身上呢。

  讓我們回到白浪滄海和地獄島吧,絕不浪漫的理由還有很多,諸如,作為一個海島,島上的居民不分社會地位階級高低,海風皆一視同仁,長年被混雜鹽粒的厲風拍打割蝕,哪裡會出現像問天譴鬼伶仃那麼光滑含水的膚質?而他們的膚色就應該曬成風飛沙那樣的古銅與健康蜜色。反觀三天兩頭往外跑的四非凡人,就只剩一種解釋,在島上的那幾位的確是天天挖海泥來膚臉,怪不得保養得這麼好,由此可見地獄島除了抓壞人來關,還同時進行海泥事業。哦,還有,以漁業或海產養殖業維生的海島地區,常在沿海走來走去的島主們,身上當然不會只有海洋溫暖的氣味,而會同時夾雜黏膩尖細的魚腥味。(問:我一天洗五次澡行不行?)

  我們在下午時分爬上忘憂谷,為的是等待太陽落下的那一刻。忘憂谷的中央是個不大也不甚小的平臺坡地,因東北西三面環海,可以同地看見日落和日出。踏上最後一階時我們總算明白忘憂之名何來,那是擠出整個白日最後一份力氣,全身包裹著汗水汙垢和塵土混和物難受得要死,而登上平臺的同時,海風從不知道哪一個方向毫無阻擾地撲過來,就在那個摩門特,呼,我忘憂了……。以上為唬爛,其實忘憂谷的名稱由來還是在於它的景色。不是它本身的景色,而是當我們佇立其上,允許自己用一點騷人墨客,或是俠士縱情四方的心情同態度,把視野往外放,在那個短暫的時間裡,彷彿就真沒什麼外物可資煩惱了。所以忘憂谷也作望幽谷。

  在那裡可以看見整個九份山城,我們到那裡時,它的連綿的山頭都已落入陰沉的雲霧之中,顯得特別憂鬱也特別唯美。下面是八斗子漁港,還有許多人在海釣,沒見到漁船進港,它們都還十分渺小地行走在海面上。轉個方向就是基隆嶼,毫無方向感的我其實以為它是龜山島,就如同每次登陽明山,我都要三百六十度轉一圈,問同行的人說,哪一個是觀音山。我和T坐在欄杆上閒聊,T說今日是鬼門關,說不定有水鬼在找替身,我們可得抓好了。我說要抓也會先抓下面那些釣魚的人吧。T哈哈笑了,說也是。太陽漸漸沉進厚實的雲層裡,仍努力要將窮途末路的光芒穿透出來,向下形成一道悶如水中聲的光線,雖然無緣見到落日,那景象也是美的。

  再回頭時,同行的人已經圍坐一圈打起牌來了。我們在黃昏偷偷竄逃的過程中離開寬闊的海洋,回到另一處港灣,我憶起前往八斗子的時候經過一座跨海大橋,我們排開一列背靠欄杆留下影像,一臺公車駛過時橋面突然上下晃蕩如站立於一片大大的彈簧墊上,我們又驚又笑,嚷著快快快趕快離開這座橋。而今我想起楊佳嫻旅至香港之後,在部落格留下的,提到的香港人不斷蓋跨海大橋,而使海與大陸愈發靠近的那篇網誌,遂讓我開始懷疑這是否也是一樁消滅大海的陰謀。我們回到市區,霓虹與市燈在夜色濃濃的水面上跳躍翻覆,廟口夜市人群如浪,像是一處夜晚漲潮的港灣,使我們再一次被海流沖刷。

  而白日多麼青春,我們流了滿身汗水,在正午走近小吃店以當地著名的青苔水餃和鯊魚羹作為午餐,然後熱得無法忍受所以打聽冰店,一起搶挖剉冰吃,一邊歪了脖子全神貫注盯著電視螢幕,和冰店的小孩一起看懷舊卡通亂馬1/2,還笑個不停。我終於相信卡通這種東西是不分年齡的,越大越可以投入得肆無忌憚,理所當然。


  果然一進入九月,就有了秋天的氣味,一下雨,溫度就降得瀟灑了。
  還能抓住多少個夏季尾巴呢?有時候,展望未來也是件很奢侈的事吧。

  可記之事尚有許多,抬頭看看長度,便就此作罷,一賭需要多久的時間,會將記憶淘洗殆盡吧。

  2008。09。03

  (照片為同行人所攝,自己的相機沒電實乃莫大憾事。)


  順道附贈一首馬水龍老師的作品:(真有人看到這裡嗎哈)

      http://mymedia.yam.com/*/2332327


  《雨港素描》,臺灣音樂家馬水龍發表於一九七○年的作品,描寫的就是基隆的各種風情。共分四段:(一)雨;(二)雨港夜景;(三)撿貝殼的少女;(四)廟口。基隆是馬水龍生長之地,對該地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音樂獨行俠馬水龍》中提到:「臺灣傳統音樂的因素仍然存在著,但不像《臺灣組曲》那麼明顯,因馬水龍採用較自由、較富於變化音的語法,來抒法他那較主觀、較感性的回憶、懷念之情。」

  此為第四樂章:撿貝殼的少女,速寫同為基隆人的鋼琴家妻子許子珍(當時還是女友)在八斗子港灣撿貝的靈動模樣。此曲的鋼琴即由許子珍女士所演奏。
  

觀劇與胡話:2008.08.17

孟白雲和緋羽。
  白雲兄為緋羽付出了太多,傷了太多,現在換過來,這樣很好,很公平。
  這種事啊,其實誰也不欠誰,都是你情我願。而現在的確是你情我願,所以很好。
  錄一下這段,神州三三、三四:

  不二做:忍耐得很痛苦吧。
  緋羽:只要他能平安活著,我就放心了。
  不二做:這傻白雲啊,會不會跑去自殺?
  緋羽:死不是解決一切的方式,我始終該回去,唯有活著才有機會。
  (……略)
  不二做:不過妳真不可愛,這種情形啊,不哭就奇了,大聲哭吧。
  緋羽:我不是容易死心的人,時機一到,將換我去追回白雲兄。
  不二做:很好,有勇氣,我就是欣賞這味,我看你跟我好了。
  緋羽:別開玩笑了。

  緋羽只留了一滴眼淚,不是故作堅強,而是因為對未來擁有希望與不可不為的決心。三五、三六裡咩咩向風肆險轉述的那一段話,也清楚地透顯了緋羽的性格。看似柔弱的外在蘊藏著的,才是最為摧折不破的堅毅、韌性,以及源源不絕的能量。她不需要穿戴盔甲武裝,或者,在周身佈滿尖刺來顯示剛強,她表現的是最真實的自己,並且能夠用這樣的真實一直走下去。這種女人啊……

  竟讓我想起了〈閹雞〉裡的月里,在那樣的時代裡,用著不可扭阻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下去。
  二十一集裡令我揪心的那一段:

  孟白雲:為什麼,明明一顆真心在此,妳不肯正視它?
  緋羽:如果我是見異思遷的女人,你還會愛我嗎?不管真假,我還是欠他一個約定,我不能讓它這樣就走,寧可失去一個知己,我也不想再耽誤你,讓你受傷,孟白雲,從今以後,從今以後就此分離吧。(邁步離開)

  為了一個約定,為了愛,不惜斷絕一切也要追求,這股氣,這種意識,讓我同時想起了月里毅然斷絕與娘家的關係而留在阿勇身邊以及,最後和阿凜的殉情。而接下來的:

  孟白雲:(拉住緋羽的手)這次,剛剛好滿一千次。
  緋羽:啊……
  孟白雲:傻女人,你實在有夠小看我孟白雲的愛,如果一句話能趕我走,就沒妳拒絕我一千次的紀錄了,我護送妳去找他吧。

  這個帶著極大的癡和一點絕望的語氣,讓我想起的則是,「台南人劇團」改編,目前正在國家戲劇院搬演的《閹雞》,阿勇敲敲月里的頭,柔柔說了句:傻子(台語)。三次同樣的話,從西裝筆挺到麻衫短褲,最後一次是患了瘧疾的阿勇有氣無力地說:傻欸。一次比一次無奈、悲哀、絕望。

  其實這兩者背景不同、情況不同、劇情不同……根本不能拿來比較。
  然而,我只是單純地聯想出去而已。這個起因或許是,我昨天才在戲劇院看了這齣戲吧。

  回歸可愛的緋羽和白雲兄身上吧,踢開沉重的氛圍。
  咪嗚,我實在是太喜歡這對了。為什麼都沒有這對的文呢,好傷心……
  他們的坎坷情路,從開始看到末尾,我都忍不住要來唱一首愛情轉移了XD。
 
        

      



 


  愛情轉移/陳奕迅


  作詞:林夕 作曲:Christopher Chak


  徘徊過多少櫥窗 住過多少旅館 才會覺得分離也并不冤枉
  感情是用來瀏覽 還是用來珍藏 好讓日子天天都過得難忘
  熬過了多久患難 濕了多長眼眶 才能知道傷感是愛的遺産
  流浪幾張雙人床 換過幾次信仰 才讓戒指義無反顧的交換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 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
  每個人都是這樣 享受過提心吊膽 才拒絕做愛情待罪的羔羊
  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 等虛假的背影消失於晴朗
  陽光在身上流轉 等所有業障被原諒 
  愛情不停站 想開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燭光照亮了晚餐 照不出個答案 戀愛不是溫馨的請客吃飯
  床單上鋪滿花瓣 擁抱讓它成長 太擁擠就開到了別的土壤
  感情需要人接班 接近換來期望 期望帶來失望的惡性循環
  短暫的總是浪漫 漫長總會不滿 燒完美好青春換一個老伴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 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
   每個人都是這樣 享受過提心吊膽 才拒絕做愛情待罪的羔羊  
   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 等虛假的背影消失於晴朗
   陽光在身上流轉 等所有業障被原諒 
   愛情不停站 想開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Repeat*


  你不要失望 蕩氣迴腸是爲了 最美的平凡

  
  (好嘛我私心,我覺得這支MV的Eason很帥哈哈。)


  /


  可惜我不會做MV,如果我會就要拿這首來做孟緋,只是要請赭杉和不二做都進來客串一下然後,最後一句一定要放白雲兄拿鋤頭在種田的畫面(孟:……),白雲兄實在太適合挽袖挽褲當個莊稼漢了!(孟:喂,我那明明是江湖俠客的裝扮……)或者兩個人開間小醫館,白雲進家門時揹著木柴或是藥材(我又想念起朱痕了呼呼……)。好吧一切都是幻想,根本就沒有這些畫面怎麼做呀哎。  

  至於白雲兄那句傷心欲絕的:是妳絕情,我孟白雲寧死也不再回頭!
  以及那一個瀟灑帥氣的轉身,可以讓他獨唱這首了哈:
  
  
       



 


  K歌之王/依舊是Eason


  作曲:陳輝陽 詞:林夕


  我以為要是唱得用心良苦 你總會對我多點在乎
  我以為雖然愛情已成往事 千言萬語說出來可以互相安撫

  期待你感動 真實的我們難相處
  寫詞的讓我 唱出你要的幸福
  誰曾經感動 分手的關頭才懂得 離開排行榜更銘心刻骨
  
  *我已經相信有些人我永遠不必等
  所以我明白 在燈火闌珊處為什麼會哭
  你不會相信嫁給我明天有多幸福
  只想你明白 我心甘情願愛愛愛愛到要吐

  那是醉、生、夢、死 才能熬成的苦
  愛如潮水 我忘了我是誰 至少還有你哭

  我想唱一首歌給我們祝福 唱完了我會一個人住
  我願意試著瞭解從此以後 擁擠的房間一個人的心 有多孤獨

  Repeat*

  讓我斷了氣鐵了心愛得過火 一回頭就找到出路
  讓我成為了無情的K歌之王 麥克風都讓我征服
  想不到你若無其事的說:
  這樣濫情 何苦

  我想來一個吻別作為結束
  想不到你只說我不許哭 
  不讓我領悟

[霹靂]狹路

 
 他們都說黃泉是條狹路,聖閻羅從來不信。他走了一輩子的地獄,審判過無數妖魔鬼怪,然而那些都是康莊大道。是的康莊大道,他以為自己選擇的路子寬闊無垠,抬頭就可以看見陽光燦然,如此輝煌,如此明亮。而當他在黃泉相逢那個人,他才終於明白了些什麼。

  在那之前他撞見好多冤魂,從他黝黑的身體中間穿越而過,他們對他斥罵、咆哮,用手掌擰他虛無的心臟,可是他沒有感覺,他也遇到好多其他的,臉浸著眼淚似的光,擦過他耳朵的時候頻頻說著,謝謝你,謝謝你,然後那些句子變成一陣涼涼的氣流,從他的右耳進去,從他的左耳出來。他不明白這些人,不,鬼魂為何而怒,為何而感。他有些認得,有些不認得,有些依稀模糊。

  然後他遇見那個人,不,鬼,他們的肩膀都被兩隻手掌沉沉壓著,鬼差的手,陰而且冷,在人間由他們指揮調度,在黃泉他們是其下囚徒。

  那鬼剛從閻王殿回來,一貫的白衫翻飛如雪,透明的表情冰凝一樣,識不出喜怒,或者哀樂。鬼伶仃,他的名字,在這裡恰行其是。聖閻羅從無預期再見他,也不曾思考過該做出怎樣的反應。無。他忙著操弄權謀,擴展霸業,他的心太大,大到兄弟夫妻情感道義只能是那裡頭微不足道的一粒細沙。他偶爾想起,卻像野馬颯颯馳過,奔進看不見的地方,消失無蹤。所以他難得地愣了。對著他的澄澈瞳仁不曾移開,他也沒移開,壓住他們的手沒有催促,許久許久,他才意識到對方在等他開口的第一句話。

  「四弟,為何?」還能說什麼,夜帝聖閻羅從不追悔前程,他只想明白現在。

  「我代你而死,是出於自願,故不能入枉死城。」

  「嗯?」

  「閻王判決,你之罪愆,我需承擔一分。」

  「你這是前往贖罪的路?」

  「世上誰無罪惡。」這是肯定句,比往日任何一句話都要平靜。「即是二哥、三哥,將來仍要經過閻王殿前那一關。」鬼伶仃依舊不曾移開眼睛,「我不曾悔。」

  「我無罪,你又何罪之有?」

  「值得嗎?」

  沒有指涉,沒有前因後果的問句,聖閻羅都懂,可是說不出答案。值得嗎?他死前猶然執迷,猶然不屈,死後亦是,被鬼差壓著的肩膀傲岸如昔,之後他就來到這裡。值得嗎?這個答案不存意義,但他心裡那一點微渺的沙粒突然莽莽擴展,無邊無際。他就想起地獄島,地獄島四周的海,海邊的沙岸。他望著鬼伶仃,他們都說四弟很傻,今日方知,其實四弟最是清明。

  「四弟,抱歉。」

  「足夠了。」被壓著的肩膀無法動彈,他見到鬼伶仃傾下頭顱,額前藍髮順勢沉下,像回到最初那樣,用不帶渣滓的態度喊一聲,「大哥。」

  然後鬼差推弄他的肩膀,迫使他邁出步伐。這是一條償還罪孽的道路,所有的鬼魂都從同一條路過去,回來,狹路相逢的未必是仇。現在,路的寬度堪堪容得下他和鬼伶仃交臂而過。



(2008.07.04)
 

嘎達梅林



  後來才發現霹靂英雄年度精選六中的〈無極之舞〉,也就是色無極獨舞配樂的A段旋律似乎是來自〈嘎達梅林〉。

  因為沒有買這張,不知道介紹上寫的是什麼。

  不過我很喜歡最中間那段,兩台古箏的對話相當可愛,好像兩隻鳥在唱雙簧。

  還有墊底的Bass也可愛。雖然接回來的地方兩台箏發生了些些齟齬。  

http://mymedia.yam.com/*/1686369


  嘎達梅林,我很喜歡的一首蒙古民歌,介紹請看這裡:嘎達梅林
  我先知道的其實是那首改編創作的〈嘎達梅林交響詩〉,而且是國樂合奏版,管樂版或許聽過一兩次,但終究沒有找到,印象太淺了,我覺得很可惜。
  後來才聽到最原始的民歌,雖然那也已經是經過現代編曲後的了。
   
  
    


  有蒙古語的版本(呃應該是蒙古語吧……):

   
    


  嘎達梅林

  中文詞/安波整理譯配


  南方飛來的小鴻雁呀,不落長江不呀不起飛。
  要說起義的嘎達梅林,是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北方飛來的小鴻雁呀,不落長江不呀不起飛。
  要說起義的嘎達梅林,是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天上的鴻雁從南往北飛,是為了追求太陽的溫暖呦。
  反抗王爺的嘎達梅林,是為了蒙古人民的利益。

  天上的鴻雁從北往南飛,是為了躲避北海的寒冷呦。
  造反起義的嘎達梅林,是為了蒙古人民的利益。


  /


  至於嘎達梅林交響詩……網上找不到,電腦裡有但檔案太大傳不上來。
  網上還找到得到一堆改編版本,我想馬頭琴大概還是最對味的吧,畢竟那是蒙古的傳統樂器。我非常喜歡馬頭琴呀,長而沉鬱,哀傷又開闊的聲音。網上還有古箏版,叫嘎達梅林憶事曲。


問天譴的童年(2008.06.13)

兩個月前同流煙互開清單,我說突然好想看孩子氣的二叔。這莫名奇妙的念頭從何而來呢,想想大約是地獄島一夫擋關的那一段,小兵們在後面焦急說二島主就要撐不住了,結果千鈞一髮的那一擊讓六禍阻了下來,軟倒的問天譴給四非扶著離開。還有〈下戲後的幸福日子〉裡對阿梅說那一句「再抱一下就好」,想像他頂著嚴肅的表情和聲音說那句話,既不過度又可愛非常。應該這麼說的,我反倒不願看他總是不屈總是不折的樣子,好像琴弦拉得太緊彈每一下音色都不好聽,有時鬆一點軟一點,就特別讓人感到可親可愛。
  
  那時流煙說完全想像不出來啊,估計二叔小時候也是那副剛正不阿的模樣哈。(大意)
  後來想想,那很難說哦,搖手指,哎呀呀呀誰知道咱這位二島主是不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哩?
  於是,讓我們來揣想一下他的童年……

  假設一、
  
  問天譴從小就是個當偉人的料,有一回他在溪邊玩水,看到鮭魚豁出生命似地逆流而上,突然領悟了一個道理,就是不屈不撓、力爭上游的生命態度,從此變成了我們熟知的那位二島主。

  三口劍:這個故事好眼熟啊……
  四非凡人:哇咧,這根本就是個造神運動!我看也只有老四才會相信!
  鬼伶仃:(從敬佩中回神)如果這個描述對象是三哥的話,我想我就得考慮一下(推眼鏡)。



  假設二、

  
問天譴小時候和三口劍根本就是同一種人,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對三口劍特別疼愛,那小子想搞什麼鬼他都摸得一清二楚,原來這就叫做一見如故。 

  問母:問天譴──叫你寫功課不寫你又要跑哪去玩?你給我站住!!! 
  小時候的問天譴:不要咧,嚕嚕嚕~~
          嘿,看我游泳出去~~
          唉唷喂呀!
  問父:(從後領拎起來)你又想搗什麼蛋?
  小時候的問天譴:啊,爹……那個,哦,我只是想替親愛的娘買一頓宵夜,您不能無視我一片孝心啊!


  
  假設三、
  
  佛洛依德說:人格決定於兒童早期的經驗。
  問天譴的父母向來崇尚鐵血教育,有一回上課他神遊太虛,不知道作著什麼白日夢,整堂課傻乎乎地對著夫子笑,讓夫子一壯告到父母那兒去了。
  問父:上課不好好上課,作什麼白日夢?褲子自己給我扒下來,趴好!
  狠狠的五十大板之後又被問母叫去書房罰寫了五百遍的「我以後上課不對夫子傻笑」,從此他就患了顏面神經失調,演變成現在那副模樣。

  四非凡人:(默)請撥打免費家暴防治專線……

  
  
  假設四、


  問天譴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揪竟~~哪一種才是問天譴童年的真實面貌呢?

自古斷後無活路(2008.05.23)

這幾天陸續有很多人跑來刺激我了,不過嗯哼,我早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第一時間就淚奔過了。(怎麼有種很得意的樣子……)
  
  好吧不玩了,以下是赤裸裸感性時間。  其實我是含淚微笑看完那段的,會變態嗎…… 
  有人恨朱武,有人罵老素,有人說為收而收,有人說為悲壯而悲壯,我沒看劇,我不知道,前因後果是什麼,他為什麼要留下來斷後,為什麼不能走,我都不知道。
  但我也不想管。
  我也知道他並沒有得到多好的發揮,老是被人說破格,被人說死得沒價值。
  但是霹靂世界有多少這樣的角色?真要去清算的話,還真累死人了。
  對於一個把他排在最愛角色並列第一名的人來說,從來都不想用功能價值去看待他。
  我不在乎他到底在彼江湖是否轟轟烈烈(老實說他從來也不是個追求轟轟烈烈的人,當做而做,盡心而為才是他的處世之道),不在乎他立了什麼功,達成了多少結果(人生究竟有多少事情是真能得其正果的呢)。
  我記得的只會是「他這一個人」。
  至少他也曾經威過帥過,救三口劍、海岸線一阻東瀛軍……
  他也曾經頹然栽倒,在東瀛軍隊進攻地獄島時用生命撐持,最終以劍拄地,軟下了身子。
  他不是個偉人,不是個高人,他只是個將一生投進理念當中而堅持不棄的凡人。
  所以他那麼真,那麼近。

  當然會傷心啊,他的死,看他斷手斷腳的時候也會有種很想扶住他的感覺。(還真是該死的入戲太深)
  但是,不知道,也許我覺得很滿足了吧。他該休息了。真的該休息了。
  有很多人在難過,有很多人在叫屈,很多人會一直記得他;還有在戲裡的,要替他抱仇的,帶著他的影響而活下去的,衛清風、任劍誰……
  很足夠了。
  我在想啊,如果他不是註定要死的話,說不定會收衛清風為徒,兩個不存仇恨的人,兩個光明而純粹的人,想想也很有意思。

  我不想罵編劇,我只想感謝編劇編出了這麼樣個角色。
  讓人喜歡起來是那麼種溫暖和安全的感覺。

2012年2月28日 星期二

[霹靂]虛空

 
  女人都厭惡薄倖的男人,都會恥笑為愛所困的女人,但愛情往往來得毫無來由,走得從不理性。有一天你不小心愛上一個壞男人,你從來以為絕不可能並斥為笨蛋傻子的行為的,你愛上一個三心二意毫無信用的男人,你愛上一個與自己理想完全不符合的男人,你會為自己感到羞愧,還是不可思議?你說那根本不是愛嗎?如果那便不是愛的話,為什麼人人都說人生如夢?

  恨不逢始終以為別見狂華在煙消雲散前的最後一刻想的還是他,卻未發現她那眼神直如墨繩盯著的地方,竟是他頭上的天空。北星宿的夜空很闊,星群一落一落掉進她的眼瞳裡,兵荒馬亂。
  做女人是悲哀的,就算是魔界的女人也一樣,別見狂華的潛意識裡酒糟似地殘留這些渣滓,餘下的就是使人迷醉的權力、功業、頂峰……也許酒醒了就什麼也不是。她的母親橫刀自盡的那個晚上,她發了狂一般往外奔跑,死命地跑,跑到腳步踉蹌,跑到氣空力盡還跑,繼續跑,好像身體已經不是她的東西了,以為跑到盡頭就可以看見不一樣的風景。然而她跑到火燄之城的門口,卻再也出不去。她像張疲軟的薄紙慢慢撲倒,頭還倔強仰著,面前一個蒼白乾枯的人形從黑暗中顯現出來。鬼知長老。她虛弱地喊出來。她認識他,他的父親是魔界首將,母親也不差,生在這種戰績輝煌的家裡,就算身非權貴,都認識這些高層。

  別見狂華,妳是可造之材,要登魔界頂峰嗎?

  鬼知的嗓音嘶啞而陰沉,他看見這個女孩瞳仁裡抑遏著的冷酷與殺戮。

  她想起她的父親,忠誠的魔界子民,失敗的丈夫父親,不過就是個花天酒地的男人,在得到母親之後說他要的原來是一個可愛的女人。這種男人多得是,會對英姿颯爽能力強悍的女人傾心不已,成婚之後便會發現自己想要的原來還是溫柔安份易於掌控的女人。魔界的女人性子都烈,母親不選擇忍氣吞聲還是苦苦挽回,那個父親帶著渾身酒氣跌撞進門的夜裡,母親說,狂華,不要走娘的路,然後把刀一橫,割斷了喉管,血就噴在她臉上。

  要。

  她的虛弱的聲音含著具大的能量,只說了一個字。她的父親,戰功彪炳的將領,永遠只有被忠誠的魔界子民崇敬仰望的份,所有的行為都是合理的,沒有人會去在意他的私生活。她冷冷笑了聲,血漬乾在臉上像條蠕蠕扭動的蛇。

  她開始接受訓練。她遺忘了過去,以及悲傷。魔將沒有悲傷的權利。

  其他人在名冊上看到這個名字。「別見狂華。哪來的?」

  「我知道她,她老爸是個渾蛋。」

  「你又知道了?」

  「魔刺兒,本大爺跟你,層次不同,你認命吧。」

  「哈,想不到汝倒是正義感十足。」

  「讚謬了,跟你的心機相比遠遠不如呢。不過,渾蛋歸渾蛋,是個不可多得的猛將,該看齊,該看齊。喂,元禍天荒,想什麼?」

  自年少就比同伴魁梧的元禍天荒坐在大石上擦著刀,他對那個誰的老爸是不是個渾蛋沒有意見,重要的是那個誰是個猛將的兒子,猛將的兒子將來必定也是個猛將。他頭也不抬,沉沉穩穩地只說了兩個字:「挑戰。」

  別見狂華來到時,果然看見一個魁梧身影擋在那裡,拄著刀,一副要幹架的態勢。她冷冷瞪著他,一句話不說。

  「……女的?」

  「對。」她昂了頭。

  「一樣,挑戰。」

  魔界一向崇尚強者為王,管他男的女的,先打再說。這一個特色第一殿魔君閻魔旱魃正是發揮得淋漓盡致,眼前這個人說不定是魔君的忠實信徒。

  她沒有兵器,元禍天荒也收了刀,兩人腿來掌往就鬥了起來。她尚欠訓練,自然是打不過可以稱得上老大哥的元禍天荒,腿骨胳膊彎處處挨了好幾下,卻是一聲不吭,汗珠淋漓灑在元禍臉上,拼命又謹慎地一攻一守。元禍愈發欣賞這個個頭還差她一截的女孩,乘著她的守勢抽身後躍,負了手當作結束這場切磋。她澄澈而利銳的眼神向他射去的那一幕,他看著竟便愣住了。

  旁邊看熱鬧的眾人圍上來了,螣邪郎嘖嘖連聲,說:「果然有妳老爸的血統啊。」

  「……誰?」

  「啥?我是聽說了妳們家的事,看來妳是不打算認父了嗎?」

  她的迷惘的表情顯得空白而排拒,吞佛拍了滕邪郎的肩,在他耳邊說:「選擇性失憶。別再在她面前提起那些事。」

  「還有這種事?嘁!她老爸果然是個渾蛋。」

  他們都曾經年輕,年輕時候的價值觀總是最乾淨,最直接,並且易於開誠佈公。

  魔界不會給他們太多集體訓練的機會,他們需要的是,可以適應孤獨的冷酷的將領,沒有太多的感情羈絆,就能將任務置於最高位。別見狂華在他們眼裡非常符合這個要求。她對魔界,忠誠有餘,感情不足。她不知道為什麼,其實她也沒有覺察這一點,也忘記自己是為了什麼而生活,她只是用著天生的倔強,費盡全身的力氣在往上攀爬,踩過所有男人的頭頂心,爬上去。這裡是現實的,爬不到頂端,就只能墜落山谷。於是她憑著這股氣力爬到了魔界的至高處。

  神無道。

  魔界要君臨天下,自身防禦是首要條件,那是為她量身訂做的場所,適於敏捷輕靈之身法騰躍挪移的獨木危橋,滄涼的紅月如血,以及她的劍。神無。遇神殺神,無可救贖。

  她還有兩個鄰居,同樣沉默的赦生童子練就的絕佳功夫,在雷殛不斷的荒地裡只要一隻雷狼獸就能睡得不問世事,還有品味奇特的元禍天荒,在櫻瓣紛落如一場詭譎的預言下面,緩緩擦著他的刀。他們的空間都是美麗的,但卻都代表了死亡。

  她終於攀上至高點,站立危橋上俯看眾生,突然覺得一切都如同眼底的景色一樣虛無。她堂而皇之地想起了元禍天荒,在那些虛無的景象裡顯得特別清晰。他們是同門,話都少,年少時都還有臉有面,在訓練結束後元禍天荒偶爾過來,對著滿身濕汗的她說「結束了?」她就說「嗯」,之後他便陪她慢慢走回住處,沒有交談,從日色開始昏暗到完全隱沒,只有在那時時間才慢得恍如湖面餘波,被風的尾巴輕輕推,推,推,直到靜止下來。有時候他也一句兩句地責備她,將她帶到水邊洗淨污漬,隨手撕了哪邊的布紮緊她血流如注的傷口,而有時她也推開他的手,說要自己處理。只有這樣,了無新意。兵戎生活無趣且漫長,他們的臉從柔軟到堅硬,直到戴上盔甲面具,從此失去了表情。

  她踏在至高點,多險峻的地方,然而立於再高的地方,她的頭上總還是有天空。

  道魔大戰的時間好長,卻也走得飛快,那期間雙方死傷無數,在她眼裡的色彩只餘鮮紅。鮮紅的血,鮮紅的戰袍,鮮紅的神無道。魔龍脊骨斷於天災,斷層毀滅了千萬魔人的性命,每個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憂急徬徨,但這些卻與她無關。計算死傷人數是上面是事情,她只要站在旋轉不停像那些走得飛快的日子一樣的獨木橋,有人不小心跌進來就砍,屍體踢下去,呼剌剌掉進深不可見的谷底。她的任務是等待,以及守護,殺得再多她的獨木橋也永遠只有一個人。

  封印的消息從火城的縫隙滲進來,便狂風暴雨地侵入所有人的耳朵,玄宗叛徒報來封印的時間與地點,前一個晚上螣邪郎一手抱了酒罈子,一手拎了赦生童子,後面魔刺兒和蟠凶外加一隻雷狼獸苦著臉充當馱獸,又半路吆喝了吞佛童子一道,全聚到天荒道來了。元禍天荒戴著面具的臉看不出表情,在他們進來時櫻樹就開始落花,簌簌簌簌裹著殺氣的聲音。螣邪郎走近了,碰一聲把酒罈放在中央,說道:「別耍浪漫了,來喝酒!」

  元禍天荒不著一語,抬眼望他,意態沉穩。

  「明天的事誰也不知道,要真被封印了幾時還有這機會?趁現在一次喝夠啊。」

  馱獸一號魔刺兒特別愛和螣邪郎嗆聲,尖細的嗓音朝他喊過去:「魔界的酒多得是,還怕之後沒得喝啊?反正要封印了無聊沒事做,每天到這裡集合醉他個十年二十年不就得了!」

  「跟你這種人講話是要自動降低智商的,你以為封印是那麼好玩的事啊?十年二十年?你想得美!會死多少人還不知道,會不會都睡死也不知道,況且,」刷一聲他的鞭子勾住魔刺兒的頸子扯過來,用一種危險又細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別忘了我們三個人的工作。」

  「咳,咳,知道了,知道了,快放開我!」可惜魔刺兒永遠嗆不贏。駝獸二號蟠凶默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螣邪郎把頭又轉向元禍天荒,「誰叫你這裡最漂亮,嗯,不看主人的話,當下酒的風景,愜意。」他用手指爬梳了頭髮,「別見狂華呢?叫她一起來。」

  元禍天荒舉起手,叫出了神無道,別見狂華屈了一膝坐在獨木橋上遠望,紅月邪媚,曲著一個細彎像一把沾滿鮮血的鐮刀。她回過頭來看著這邊。他們始終以為她是喜歡眺望的,卻從不知道眺望其實是一種孤寂的行為。

  「喂!男人婆!」

  她眉毛一挑,張了手就凝出神無,劍氣直直激射過去。

  螣邪郎堪堪避過,一甩頭髮說道:「夠兇的!男人婆有什麼?我媽就是男人婆,這是讚妳!」

  「哼。」就像這樣,他們會說,妳做得很好,很好,比男人還像男人,卻沒想過要這麼說:了不起的女人。她也不想辯解,辯解無意義。反正現在的她已立鼎峰。

  「嘖,跟妳說話真辛苦,多講兩句會死啊,跟小鬼一樣,自閉症患者。哦,還有元禍天荒,三個自閉症患者。」他說完這句話時赦生童子看向了他,那種殺氣就算戴了眼罩他也知道他是在瞪他。

  元禍天荒不想再聽他說下去,索性接過話,對還坐在橋上的別見狂華說:「來喝酒吧。」

  她清亮的半隻眼睛從每個人身上掃過去,站起身從結界的通道過來了,神無道消失在紛落的櫻瓣裡。

  「都到齊了,很好,雖然這個心機魔在這裡很礙眼,不過可以讓小鬼心甘情願待上一陣子,本大爺就破例讓你來。」

  吞佛童子白衣凝然,嘴角微勾,「哈,那麼,多謝通融了。」

  「哼,可惜不能喝個痛快,醉了明天要壞事。」

  別見狂華率先舉起酒壇,揭開掩住嘴唇的面罩灌了幾大口,扔給元禍天荒,後者接了也灌幾大口,就擱在一邊不再扔給別人。吞佛輕笑不語,走上前揭了另一壇自飲起來。螣邪郎卻叫了出來:「元禍天荒,你有異性沒人性!」說著走上去揮手用力拍他的背,帶點戲謔意味地低聲說:「是男人就主動一點!」元禍天荒蒼白的半臉難得現了微紅,其他人倒無知無覺,各飲各的,赦生自己飲了幾口餵雷狼獸幾口,那邊做兄長的看了又忍不住罵:「喂喂,這高檔貨你拿去餵狗?浪不浪費啊你!」

  別見狂華依舊無甚話,像冷眼旁觀一場世態炎涼。她珍惜這樣的短暫時光,但她想,這總也是虛幻的,明日之後,她又是一個人,行自己的任務,做自己的工作。一個人很好,這就是首將,不需要一群人在一起綁手綁腳,盲從,不知去向。她非常適應這種生活,她沒有同伴,她沒有家。

  魔界封印。

  玄宗聖域犧牲了自己只為將魔界從此推入異空間。多強大的執念,和他們魔界一樣。第一殿魔君閻魔旱魃被擊出心臟,螣邪郎、魔刺兒、蟠凶自封於石。又是千萬魔人的毀滅與死亡,倖存的所有人陷入了漫無止盡的沉眠。

  醒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夢,夢見好多人、地方、事件、物品,但全都紛紛擾擾模模糊糊,醒了就忘了。她睡了太久,以至於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讓僵直的身體活絡起來,在那段時間裡她慢慢抽掉腦裡的茫茫大霧,想起了魔道大戰,想起了封印。然後她坐起來,發現自己坐在靜止的獨木橋上,紅月依舊鮮麗如血,景色仍然虛無,抬頭還是一片沒有邊際的天空,好像她只是睡了一個晚上,就和平時一樣。所有的事情都沒有改變,對她而言。

  上面傳來訊息,三道再開,要兵臨苦境。事業愈做愈大,人愈殺愈多,一樣的回環往復的工作,她不在乎。那個長眉藥師說的,人魔,不會去算自己殺了多少人,人命,他根本不在乎。對,她根本不在乎。她眼裡的冷酷與殺戮鋪造了最好的路,引領她往首將的山峰上攀上去。

  然而魔族再驍勇善戰,也總是強中自有強中手。被萬引天殊劍歸宗掃離神無道時,她突然興發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好像她隨著那波氣流飛呀飛呀,可以飛到她從不曾望見的世界。昏迷中她感覺自己正在隨波逐流,載浮載沉,和她的人生一樣,傷口很痛,有人在替她敷藥,動作很溫柔。誰?除了元禍天荒還有誰?她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一個輕浮年少的俊臉對準了焦又散開,他們在說什麼話她沒仔細聽,再睜開就是熟悉的臉。元禍天荒。很安心,又有點失望。失望什麼?不知道。

  她跟著他回魔界了,吊在刑鍊上腦子裡茫茫的。拷問她幹什麼?那個小子她根本不認識。他們以為她袒護那個人,其實她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她怎麼知道他是誰啊。但她的確隱瞞了一些事情,她不否認。她天生脾氣硬,愈是逼問她愈是不說,心裡有個聲音要她保有這個秘密,所有的事情他們都知道,唯獨這個不。她想要有一個,他們不知道的事情。那個時候,她是有一點得意的。

  元禍天荒就在旁邊,她想她對他總是有點殘忍,像現在這個樣子,叫他看她為一個不認識的小子受盡酷刑,叫他明明看得於心不忍偏偏要像一個機器似的目不轉睛面無表情。他們是魔,這種任務為上情感為下的能力他們真是習練得太純熟了。其實他的感情她是知道的,她不是單純過頭的笨蛋傻子──就算再怎麼傻吧,多少寒暑磨合的默契豈會讓她完全懵然於外?但是,再好的一個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個多麼現實。更何況他們,作為魔界先鋒的他們,愛情是多愚蠢又多奢侈的東西,身外之物,毫無益處。

  她服下他手中滴溜溜滾動的藥丸,讓他催化藥效。快得很,那個不認識的小子浪費了多少力氣也抵不過這一下子。魔界一向都這麼有效率。你不該在此,她說。我只是依令行事。是了,標準答案,說給所有人聽都滿意。他走上前,在她耳邊低聲說,自己小心。

  她又戴回了面具,他們都不習慣露面,不習慣交心,像剛剛那樣。她往反方向縱身離開。她要去殺掉那個小子,很簡單的工作,她做了非常之多非常之久,閉上眼睛都能手起劍落的本能工作。她信心滿滿來到記住了的那個地方,竟是撲了場空。憤怒在她腦裡轟然炸開,她不是用來被戲弄的。她要贏。劍尖挑開掩布,玉像栩栩如生在她眼前出現時,她卻一時失了反應。很好看。雖然不想承認並且她也不認為那才是應該的樣子,但是,很好看。也許魔和人一樣,都喜歡美麗的事物吧。她大踏步走出幾步,遲疑了片刻,回頭將玉像也帶走了。

  她來到北星宿的步伐沉而尖銳,劍氣削過主人兩邊,隨手就殺了兩個人。

  亮劍。她說。

  下刀啊。

  那小子玩世不恭的樣子叫她看了就生厭,神無刺上他胸口,鮮血在衣服上漫開一朵紅花。她第一次注意到那其實是很美麗的。

  你不閃避?

  妳不下刀?

  她一劍指向他的臉,劍尖第一次在殺人的時刻歪斜。

  意外嗎?妳下不了刀,因為妳愛我。那小子風風流流地勾起了兩邊的唇角。

  他是善於調情的,是她從不曾有的經歷,多容易她就感到新鮮與愉悅。竟然就輸給這種毛頭小子?迷藥解開之後她一把推開他,急速離開那個被偎得暖暖的軟榻。

  她不習慣露面,不習慣交心。她又戴回了面具。

  她屈膝坐在神無道裡,將視線投向遠方,眾生如夢,夢裡只有魔界廣大的疆土。她霍地站起身,身上的盔甲戰袍響起一陣遲疑又決斷的聲音。

  去找他吧。去弄清楚。

  北星宿沒有人,她知道他在,背轉了身子不想朝著裡面,等。後面腳步聲響,披風披上肩,其實這裡風冷,冷不到她的功體,但她沒有脫下。他舉步離開,她叫他站住。

  他說他叫恨不逢,他說他愛她。

  愛這個字對她來說是希罕的,魔界不教他們愛。她對愛充滿懷疑,也充滿好奇。愈是好奇愈是碰觸,就愈是落入它的陷阱。但是她不怕去愛。一個魔,一旦去愛了,就會愛得狂暴震耳,濃烈嗆鼻。

  她再度找上他,黑暗裡去觸摸他的手骨,被他翻手握住。

  「小姐,一名淑女半夜三更跑入男人的房間,通常只有一個理由、一個目的。」

  「登徒子的手段,女人討厭。」她抽回手負在身後,「做淑女,我沒興趣。」

  「能讓男人想入非非,證明你的魅力啊。」他起身點燃了蠟燭,讓他們的身影清清楚楚出現在對方的眼瞳中。

  「你接近我有何目的?」

  「追求妳算不算目的?」

  「你到底什麼身份?」

  「我就是我,愛遍千里恨不逢,還能有什麼身份?」

  「是嗎,」她看向他的劍,「我倒認為你別有身份,比如說一名劍客,」視線回到他臉上,「神秘的劍客。」

  「神秘,真是不錯的字眼,我就當做是妳對我的稱讚囉。」

  「你說你愛我,你敢在我面前證實你自己嗎?」

  「噓,」他湊近她,讓額上的頭髮遮去眼角,「有些舉動、有些言語,不適合在觀眾面前說,想不想玩一個遊戲?」

  「嗯?」

  他拉住她的手迅疾而奔,房裡漫起白霧。

  「那是你們的情報員?」他們在樹林裡緩步而行。

  「嗯。」

  「可惜了,這麼好的魔將,這麼笨的情報員。」

  「遇到你,誰都會變笨。」

  「妳呢?」他傾上身子,對著她笑。

  「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調情,不過就這麼簡單。她別開頭去。

  「還記得我送給妳的那尊玉像?」

  「怎樣。」

  「妳那樣很好看,願意讓我滿足眼福嗎?」他露出了點孩子氣的笑,瞅著她。

  「要看,就得付出代價。」她的半隻眼睛如往常一般地飽含殺氣。

  「有什麼代價比這個貴?」他撫上了胸口,「還痛呢。」

  「哼。」

  她終於摘下了面具,竟便再也沒有回魔界一次。

  就像他那一次說的,多多磨練,熟能生巧。撒謊、作戲、欺騙也是同樣。第一次她捏造了一顆假頭顱,隨便哪個路人的,死誰都好都沒差。第二次她在邪魅之眼底下對自己演了一齣戲。第三次會是什麼?徹底的背叛嗎?

  她的劍氣迅捷無倫地將逃離的魔兵撕裂粉碎,不帶任何表情。

  「出手這麼狠,他們不是你的同胞嗎?」

  「我沒同胞,想殺我就是死人。」

  她想,魔界教她的冷酷、無情,她是運用得非常成功了。她對魔界,忠誠有餘,感情不足,她從不去思考原因。

  「那,想愛妳的人呢?」

  「你有這個膽量嗎?」

  「現在問這個問題不是太遲了嗎?靠過來一點,我說啊……」他自己挪近她,取了根髮釵給她別上去。

  「你……」

  「很適合唷。我想照顧妳,我想寵妳、愛護妳,我想讓妳只做一個單純可愛的女人,不做殺手,我想讓妳不用再偽裝自己,我想為妳做很多事情,愛上我妳會感覺很幸福,愛上我妳會感覺很快樂。」他說這段話的時候,大約也相信自己是非常誠懇的,那種誠墾就坦蕩蕩地反應在表情上。

  他有能力保護她嗎?笑話,她是強者,她不需要保護,可是她累了,如果把重量交給他,讓他去煩惱剩下的事情,也許不是壞的。這個男人不會太可靠,她看得出來,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瞧,男人都是這樣,會對英姿颯爽的女人產生興趣,之後便會發現自己想要的原來還是溫柔安份易於掌控的女人。他們把那稱之為可愛的女人。她的記憶突然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什麼,讓她感到痛苦而悲傷的什麼。
 
  「惹上我就是惹上死亡的麻煩,你不怕嗎?」

  「沒有妳,這個麻煩的日子就失味了,跟我一起退隱,過我們自己的生活吧。」

  他是個聰明的男人,知道每個不同的女人缺乏的是什麼,他就對準位置去填補。她要的寬闊無垠的天空,他給得起嗎?

  「如果你騙我,我會殺你。」

  先座一如預期地找上她,依舊給了她回頭的機會。但是她不願也無法回頭了。她對恨不逢說,你走吧。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她愛他,但最想要的果真不是他。

  恨不逢是個初生的雛兒,以為江湖如此簡單。他說他不走。

  這就是第三次了,謊言、作戲、欺騙已屬小技,她把魔界分布圖交給了他,畫到天荒道時繪筆遲遲不落,一點、一點的回憶漫延成一片莽莽水澤。恨不逢問她怎麼了?她說,沒事。筆尖觸到了紙就不再停下。她想,她對元禍總是有點殘忍的,但是,為了她自己,一切還有可在乎的嗎?魔界教給她的冷酷、無情,她真是運用得徹底成功了。

  「莫忘承諾。」她的聲音像覆舟之後本能地伸手抓取一根浮木,有點掙扎,有點無力。

  魔界的覆滅並不會快過格殺令的來臨,她是清楚的。她的劍強不過元禍天荒的刀,也是清楚的。但是這個結局也並不糟糕,是吧,生命只剩一點燭火不斷摔落,也不覺得可惜了,她扶住了元禍天荒強而有力的臂膀,氣若游絲地說想再見他一面。她讓元禍天荒抱著她飛奔而去,感受最後一次令人安心的氣息。

  恨不逢果然還是騙她了,欺騙與作戲,和她一樣,都是熟能生巧的吧,她並不想做他們口中的可愛的女人,佔有慾和濃烈嗆鼻的愛促使她提劍殺了他身邊的女人,然後用罄了此生所有氣力似的倒入他懷裡。


  「你……真的愛我嗎?」


  「當然,我最愛的只有妳啊。」她看見他的眼裡泡沫似的淚滴子一個一個跌下來,很心甘情願的樣子,最後也不過摔得粉身碎骨,渣也不剩。眼淚是最容易假造的東西,所以她從來不哭。然後她便理所當然地笑了,和秋末的樹影一樣荒疏:「呵,到死,你都要騙我……」只是他必定感覺不到。他必定以為她也是在哭的。

  她在那一瞬間想起了所有遺忘的事情,她的母親、她的父親不存在的家、還有悲傷的能力。母親說,不要走娘的路,刀一橫,血就噴在她臉上。那時她覺得母親很笨,但現在都懂了。她的眼神越過恨不逢,看見了北星宿寬闊的天空,兵荒馬亂的星群。之後她的靈魂會到哪裡去呢?誰知道,也許會回魔界吧。但那又如何,反正她死了,也沒感覺了。到底最終誰也沒有得到她的,沒有人是贏家,也沒有人是輸家。她闔上眼睛前突然看見小時候母親翻開了一本大佛頂首楞嚴經,魔界的人都不信神佛,偏偏多得是愛講經論禪的魔,母親指著經書說,狂華,妳的名字就在這裡。線裝燙金的楞嚴經上面,八個書體工整的小楷字靜寂仰臥:




  則於虛空,別見狂華。





(完)


2008.5.8

與流煙的交換生日禮。
關於末八字的經義,請愛用辜狗大神。
 

華麗無雙(2008.04.03)

既然難得登入,且來回溯過年時的事。(嗯這兩句好像沒什麼因果關係……)
  和老爸去了樹林建宏木偶店,原來建宏加盟霹靂後在隔幾個壁的隔壁多開了間加盟店,舊店裡擺滿了的是傳統木偶,有幾尊天宇偶,神蝶、三裁公、金夕雨、紀子焉,還有什麼我忘了,金夕雨髒髒的,有點像本尊。老爸說這裡變了,以前好幾排的天宇偶,上上下下全是,我家飛龍就是這裡訂的。他說的以前,約莫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一問老闆,說天宇現在幾乎不出了,這裡擺得都是剩下的,除非有人要訂做,才刻。聽了心裡悵悵的。  沒有天宇偶,狹窄昏暗的小店失了可逛的樂趣,爸說那就去隔壁看看吧。他沒有在看霹靂。
  加盟店明亮得多,霹靂的偶兩三圈,擺筵席似的。我一進門看到二叔的偶忍不住要撲過去,撲到一半發現跟本尊差遠了,腳步就十分理性地(……)立住了,負手過去嗯嗯嗯地左右瞧。爸一尊一尊端詳過去,突然在二代龍宿前面站定了,很認真在研究什麼的樣子。我說幹麻?
  
  爸:這個人的衣服怎麼這麼華麗啊。(十分理性地嘆為觀止貌)
  我:(噴,您真內行……bb。)
  爸:但是他臉上為什麼有個洞?
  我:哪裡有洞?
  爸:這裡啊。(指)
  我:………………老爸這個叫做酒窩好嗎………………

  結果沒買東西,好像沒什麼精品可以買的。建宏木偶店之旅,就在半個小時內忽忽結束了。

只想說一句:(2008.02.04)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說的還是那個,因為支持某組男男配對而叫所有女角滾開不准靠近,說他是誰的啦妳休想怎麼樣怎麼樣,或者叫男方最好離她遠點不准辜負某某,這種意識實在讓我莫名奇妙。
  你全力支持某組配對是自由,討厭某個女角也是自由,但只因在原劇中某女角喜歡某男角或走得特別近或站在一起或怎麼樣就將她貶得一文不值又是何故?支持是一回事,你可以不接受,但沒有必要糟蹋別人的感情。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說的還是那個,因為支持某組男男配對而叫所有女角滾開不准靠近,說他是誰的啦妳休想怎麼樣怎麼樣,或者叫男方最好離她遠點不准辜負某某,這種意識實在讓我莫名奇妙。
  你全力支持某組配對是自由,討厭某個女角也是自由,但只因在原劇中某女角喜歡某男角或走得特別近或站在一起或怎麼樣就將她貶得一文不值又是何故?支持是一回事,你可以不接受,但沒有必要糟蹋別人的感情。
  尤其看到「妳這個女人給我滾遠一點」之類的話更令人反感,女人怎麼樣了?是毒蛇猛獸?惹你了?
  (女性意識發作中……)

  以上是概括,沒有特定指什麼配對和什麼女角。

  ■

  關於萌這個字。我也是屬於不喜歡的族群,不過只是自己不說,倒還不會不接受。
  相較於萌,我比較反感的是吃。尤其是在一個回帖裡只看到哦吃了吃了終於吃了,或趕快把他拆吃入腹啊他這麼可口等等,於是整帖充斥著「吃了他!吃了他!」的吶喊而再無其他這種情形,就讓我也想套入那一句:「有沒有別的?」
  一天到晚只希望自己喜歡的角色變成食物被吃掉,搔頭,好奇怪的心態啊。
  如果這樣就是幸福就是愛的話,嗯……那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所以我自然也不喜歡可口這種形容詞的了。

所以,

(2008.1.27)

近來復又失眠頻頻,唸書時間都已經少得可憐了,還得多浪費些在輾轉反側的床舖上。至於情緒,雖還在可控制範圍內,卻也走得趔趔趄趄,時不時還爆爆脾氣。昨夜仰躺在床上,三點多的時候胃就開始鬧空城,可是空氣甚寒,不想掀開被子,和他周旋許久,後來怎麼睡去的不記得了,只覺得就像踩進淺淺的水裡,還淹不過腳背,然後竟便在夢裡再度嚐了一遍失眠的苦處。七點半又被推出夢境,睜眼見窗外天色灰黯,心情自也灰黯了起來。然後,中午就和F鬧了回脾氣,一直覺得有些後悔。

這兩夜貪讀《西廂》,本就熄燈得有些晚,突然在翻頁的時候收到H老弟的慰問簡訊,覺得身子都暖了。於是鑽進被子回了一封,說我很好,不要擔心。其實我向來喜歡接到簡訊或信甚於電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那麼不喜歡接電話。然而我知道我擁有很多人的關心,也一直覺得幸福與備受照顧,總會有人三不五時過來說欸你有沒有唸書啊?欸你最近有沒有睡好一點啊?也總會有人幫我蒐集許多醫療新聞、獨家秘方,給我弄些精油乳液藥酒,或者,在我說我表現得好糟的時候笑著弄亂我的頭髮、說你怎麼了我很擔心你、欸你心情不好,給你抱、陪你出去走走陪你聊聊天……

我一直都想說這句: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雖然你們也看不到就是了)。然後……
沒有。就努力去不愧於你們不愧於自己。

不過昨晚因翻來覆去不得眠,什麼胡思都給亂想了,想到古人常常夜不寐在那裡流他的將軍白髮征夫淚,要不整夜醒著為了一部黃石公的兵法,要不就是沒事登樓去望盡天涯路,奇怪,哪來那麼多肝給他們爆啊?還想到若是失眠症患者又得了B型肝炎,那不爆定了嗎?唉,這就是人蔘吶。

十殿無間鬼伶仃(2008.01.19)

若要深究此名,倒是有些問題。地獄共有十殿,實則無間只是其中一殿,即人人熟知的阿鼻地獄,由閻羅平等王掌管,所囚者皆是重罪鬼魂,受盡極刑,幾已至永不超生之境。故恐不能言「十殿無間」。然若無間已成泛指地獄的名詞,自是沒有這樣的問題了。  但這篇倒不是要說這個。其實這名字挺有意思的,往時沒有多想,只斷章取了「伶仃」之義,就僅成其孤苦伶仃的樣貌。然而,言其孤獨伶仃是其一,另一個意涵才是我感興趣的。

  淒魂飄盪幽冥路,十殿無間鬼伶仃。

  鬼伶仃詩號如此,配上他那個綠火熒熒的螢火蟲骷髏光形,還真能讓人想像淒魂飄盪幽冥路的畫面。
  這是依他形象而生,說他自己獨行幽冥(地獄島),身畔淒魂飄盪,而他踽踽一鬼,乃閻王座下鬼將;卻也未必不能說他人:十殿無間,鬼魂伶仃,竟有那麼點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意味。哦,當然沒有這般宏偉的,只是願儘可能地獄少一人是一人了。至於第三層意思,可能不過一個勸戒作用──勿再為惡。地獄島自為地獄,一個閻羅,一個鬼將,一個天譴,審判人間罪惡,雖是狂妄,卻也如仙靈地界一般只在為製造最終的人間善性吧。

  這個自然是我強加的意思了,不過我倒寧可相信──且我後來便不太想只喊伶仃二字,因總覺不加上那「鬼」,味道就不大對了,聽別人喊是一回事,自己喊起來就覺哪裡怪怪的,彆扭彆扭的──如此比較能逼迫自己回到原點。唉我果然還是很不會寫配對,一旦被指定配對,型定了,再被許多東西影響一番,就失了空間,人物就扁平化也走樣了。然後呢,這一個四弟四弟叫久了還真的就徹底四弟了。

  如今我開始拼命抓取、複習原貌:鬼伶仃這個角色是陰沉迷離如鬼魅,但絕非陰柔;他是不喜爭辨,絕非沒有思想,作為島主之一,他有自己的信念和自己的行事方針,看起來乖巧聽話只是因為在私他敬重兄長,明長幼有序之道,更因在公他身為下屬。在這些東西底下他有一點點單純一點點天真一點點呆,但那只是瑣瑣屑屑的一些小部分而已,那會影響他自己的判斷決定,也使這個角色多了可愛的特質;但不會影響他的形象建立。

  所以,歸來吧四島主(招魂)。先讓我回到無配對的起點,重新開始,再思索如何成為配對吧。
  並且,問鬼之間,最忌只有情沒有義。沒有義,就不再有兄弟本貌,就只是配對了。
  戒之慎之。

債臺高築(2007.12.22)

欠了一屁股債,信債文債回帖債,樣樣還不完。
  唉,雜事纏身,嗚呼哀哉。  ○

  雖然我頗問鬼,也很問寂,但也相當問梅,各有春秋,不分軒輊。大概我對配對依然缺乏執念,也不願將自己歸入某一派別,所以極少加入特定配對論壇(幾乎不曾?)也從不覺得什麼就是該的,什麼就是不該的,只要不是原劇存在的配對,就沒有對的,也沒有錯的。當然也有一些特別傾向,比方說朱慕。既有朱慕,那麼就燕羽吧,阿彌陀佛,皆大歡喜。羽豔也甚好,反正燕西已十分完滿,我對女人就是特別偏心,曾見有人因此毒舌鞭撻姥無豔,我只覺得又何必?如果是因為單純不喜這個角色便罷,最奇怪是以「他是某某的,沒有其他人可以搶走他」為由,大喊你閃開啦,遇到這種我都只會浮現一句話:……請問你哪位啊?

  重點即在,同人本來就是一種幻想。

  啊,補充一下以免遭到誤解,我反感的範圍是設定在因為己意覺得某角色就應該是誰的,而沒有其他原因地便對另一配對的另一角色惡意抨擊的情況,如果只是對某一配對執念甚深而有「不管不管他是誰的啦」的賭氣式言語或心態倒不在範圍內。

  於是乎,我對二叔與阿梅的發展也極感興趣。(呼呼呼,好像說了那麼多只為是為了說這句啊……)
  套從前阿fu說的話,看這位美麗大姊姊為二叔跑上跑下辛勞奔波,實在揪感心欸。
  不過二叔這正直過份的石塊(木頭升級版),我看哪年才能修成正果啊,嘆。

  剛回顧《柔腸》,看到問梅於茶館對話的段子,不小心又讓我的腦子kuso成……
 
  問天譴心想,這幾日馬不停蹄來回奔波,也未來得及與島上聯繫,竟生恁多事端!
  「既是三弟引導,梅神官請收好此物。」

  當即,白璇璣的眼前多了一張卡,


  這是──


  「好人卡。」
  

  ………………我真妖孽………………

  ○

  今至五隆取年曆,竟見到一排裸體小雨,害我當場笑了出來。當然是裸上身而已啦。
  是我太久沒去木偶店,大驚小怪了麼……

〈水琉璃〉/fuhsi

fufu的臨別贈禮。她那日說,走前寫篇南宮慕贈你。
  她說她有乾屍癖,一具南宮神翳的枯髏可愛得讓她興奮了老半天。
  我說妳真妖孽。其實我也是。不過我不喜歡乾屍,我要個有血有肉有呼吸的南宮神翳。
  這樣得吧,你說九個關鍵詞,我下去整理成文。不可以惡搞哦,我這次要寫正常的東西。
  於是我出了枯骨、霧、危崖、散髮、歌舞、巫祝、火、撫箏、桂花釀。
  她說妳是看九歌看瘋了,別要巫祝吧,我可搞不出來,還有妳能想像南宮神翳又唱又跳的樣子嗎。
  我說苗文化嘛,我對神秘的東西特別感興趣。噗嗤舞也不是叫他跳。好吧,那就替成薰香。
  結果出來,用了枯骨、霧、散髮、薰香、火、撫箏、桂花釀。我又張口要雪,就成了這個樣子。
  這不過就是,擬把疏狂圖一夢,和故事裡的他和他一般的。
文/fuhsi


一.水一方
這一日初冬天氣。
南宮神翳使人劃一片空地,掘了方池塘,一兩畝前後,滿植蘆花。
認萍生煙管倚著頭,斜在窗洞裏看他。
“別剃了骨頭似的,端是有些坐相。”南宮見不得萍生趴在窗格子臺上。一腦袋散了銀瀉,糾纏了外面的迎春柳條兒,嫩得黃了芯兒,與鵝黃的認萍生纏在一起。
這個樣子的時候,他就揪了那幾撮冥頑不解的頭髮,真解了也傷了那麼些許,且小聲咒這樹曲蟮一般惹人討厭,好像不知道本身也是一隻曲蟮。
“是了是了。”認萍生坐直了身體,“許你挖坑又埋土。獨獨我扒個窗戶不行。”
南宮笑著看他,“你想要個池子,我斷沒拒絕的理由。”
萍生漫得瞅上天去,乾巴巴的露出可憐相,“你這裏怎樣都住不慣的。”
南宮探出手攬了他一把,他就軟軟的依靠著。
“不如給我個幽雅清爽的琉璃閣子,改建了吧。”

 
於是外頭的湖,又展了六七畝見寬二三十丈見深,那頭緊挨著南宮的宅子。

 
上下人人說認萍生閑得慌,他也確實閑得慌。閑便罷了,他還懶。南宮神翳朝了喚他起床,他在院落的亭子裏靠著,曬著日頭呼嚕呼嚕抽水煙。水洗夜幕了再來看他,還在院子裏歪著,眯著眼睛假寐。
就是這麼一個人,不動不言不語的時候,就是可愛的。

 
他沿新掘的池堤溜溜達達,見南宮打遠走來。請了安,南宮就笑了。
“喜歡麼。”
“沒什麼不喜歡的。”
“首座起身走動,難得。”
“呼呼,教主見笑了,又不是懷胎六七月大,動不得身。”
“你是生了六七月後,捨不得動。”南宮過去牽認萍生的手指,藏在袖管裏。
“我們那裏冬天比這兒冷得多了,用不著的。”
南宮當沒聽見。

 
那南宮神翳,說也上心了。督促那塘子之中的琉璃閣,說開春前就要蓋好了它,認首座等著以此藏嬌。
認萍生開得起玩笑,說那就不是琉璃閣子,是金閣子了。翳流下得起本錢,教主蓋得出,萍生就敢住。他飛揚著神情,輕輕的笑著。

 
待那飛簷樓閣落成,只消了個把月的光景,不是金閣子,還是琉璃的。座在方塘中央環著冬水,有幾條淺黃的竹廊子相連閣岸。那日傍晚,南宮神翳提了兩瓶桂花釀,擱在認萍生面前。環繞四周,空蕩蕩的裝扮。
“你的鐵箏呢。”
“房裏掛著。”
“取來吧。”
認萍生抱著箏慢悠悠的過來,南宮便看著他的腳,說若不是它沒得裹金蓮那麼小,真當你是個姑娘。
萍生把箏置在窗下酒壺旁。
——若教主見得這麼一風流成性的姑娘,當是如何呢。

 
南宮笑笑,伸手拉著萍生的。搶回來,放在湖心的閣子裏,當魚兒養著消遣。
他觸了觸萍生的右頰,整個掌伏貼了上去,柔長垂眉斜侵入鬢。認萍生偏頭躲開,轉了身去取小杯,像條滑溜溜的泥鰍。
飲這一瓶桂花釀,萍生平日是不喝酒的。用他的話講,茶溫潤,宜養人。
也不懂酒,每每一喝,第一個滾下桌子的必然是他。醉了不瘋不鬧,頂多睡個一二天,醒來之後吃喝一頓就忘了前因後果,事後也不覺得自己的日子平白就少了那麼幾天,是睡過去的。
這絕對是好性情。
南宮拔了塞子,嘭得一聲潤澤淺黃。還挺香。萍生小覷,南宮又笑了。
來嘗嘗。
嗯。
多無害的花,結果還是酒,萍生扶著臉靠在桌子邊上,咽下去的一路內裏在發燙,這麼燙,看南宮撫箏的雙手也不甚清明了。“也許吧,嗯,我更喜歡這對白瓷的瓶子。”

 
認萍生看見南宮對他笑,便迷迷糊糊舉了酒杯送去南宮嘴邊。
——萍生,醉麼。
——醉了。
——那就醉吧。
擬把疏狂,橫豎都是一醉夢。
南宮打橫抱起他擱在床上拉高被子蓋個蹾脖,返身去窗前掛回了鐵箏,將剩下的一半瓶桂花注進湖水裏。汩汩汩汩。
然後轉身離開,鯉魚白花花翻了一池。

 
二.沾衣


 
第三天清晨,霧結在半空裏。認萍生醒了,叫嚷著肚子餓。
扒著欄杆探出半個身子,凍得哆哆嗦嗦。浮煙似的粘粘糊糊,與湖面接在一起造了個嚴實屏障,看也看不清楚。怎麼也沒個路過的,捎帶去膳食間踅摸些零嘴,就跌跌撞撞的扶著頭臉走出來。

 
南宮神翳習慣天亮了就來找他。遙遠看見他東張西望的走出來。朝半,發現有大霧,想認萍生也該醒了,醉了兩天一定手腳不穩,就是掉進湖裏也要有人撈才好,就憑他那微薄的人緣,生怕是淹死了,連水都懶得浮他。

 
南宮停了腳下動作,也不言語。認萍生在霧裏摸索著是極好看的,一團顫抖的暖洋洋的黃顏色。南宮也不否認這是自己的壞心眼,每每遇到萍生困擾了,必飽看一會兒,不知是眼亂還是心忙。

 
估計是萍生瞧見了濃白之中悄悄多了這麼片不做聲的青黑,明白了是誰,就匆匆的走過去。
“南宮,南宮。”
“誒,萍生!”
“怎……哎呀”撲通。
“…………那裏,有個洞。”

 
南宮神翳過去,提著他的雙臂抱起來,萍生兩腳蕩在空中晃悠悠淌水。
“萍生,你又胖了。”
“南宮神翳,南宮神翳。若不是池子冷得很,我一定拖你下來。”咬牙切齒的聲音。
“首座輕功那麼好,掉下去非是我的責任。”
“好得很。”
南宮實在覺得有趣了。醒惡者老遠過來,“呦,母雞落湯了,真是好眼福。”
“你這耗子,口頭上不饒人。”認萍生看了醒惡者一眼,別過頭去。
南宮抱著萍生向閣子裏走,笑出聲。認萍生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惡惡的瞪。
“呵,南宮你跑什麼,是你那軍師找你。”
“要他等等,馬上過去。”
醒惡者邊走邊說,“別是傍晚,你們翳流人脾氣都不怎麼地。”

 
認萍生悶悶坐在椅子上解衣服,“屬下要更衣,教主請移步。”
“都是男人。”南宮坐在窗邊小椅上。臉上模糊的笑,意思你換你的,我看我的,咱們不衝突。
萍生見他坐定動也不動,斜白了他一眼,扭頭和濕衣服纏鬥起來。認萍生的身體很好看,在寬大的軟黃外衣內裏藏著掖著見著骨骼不凡,脫了上衫,露出一肩一背芙蓉藕白。發梢的水珠順著脊樑蜿蜒,南宮瞧見,走過去抹掉。
萍生遮著掩著背過臉去涼涼的說,“我說教主,寰宇軍師等著您呢。”
南宮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那背影漸遠了。
萍生裹著棉被,鐵箏放在床腳,摸著弦,桃花指瓣,熏香做紗幔。
——“斜了箏廣陵,遭人怨尤,是傾多愁。”

 
那邊的南宮,與寰宇奇藏都聽得見了。


 
三.點燈

 
“天色真是不一般。”
“如何不一般。”
“你看那藍的……白的。”
“是發白了些。”
“就像是……”
“是什麼。”
“黴爛的饅頭色。”
“討打。”
“呼呼。”

 
入冬以來,南宮覺得這一年與往年是大不一樣,把萍生的手褪出衣袖牽著走,不出半刻兩人都涼了。冷得出奇。
“萍生,這湖宅住不得了。”
“住得住得,教主給的,怎麼住不得。”
“西苗不比北方,水氣重,總會給你煨出一身風濕病。”
“若真的病了,就是萍生學藝不精,連自己都救不得,怎麼救別人。”
“反正你天生也不是為了救人的。”
“哎呀呀。”依著雕欄數池魚。
他就這麼一直賴,說什麼也不想搬出去的口吻,個個都沒脾氣,直拖到第一場雪下來。

 
那天的天空枯骨白,空氣是乾燥的。認萍生大大咧咧的嚷,你看,並沒有什麼水氣是吧。
南宮笑笑,斜著身子坐著。
萍生瞄了眼天說,晚上有場雪。然後攏攏衣袖逕自吸水煙。
南宮神翳看看他,往年是沒有雪的,今年反常了,倒像是你故鄉的氣象。
哪有什麼故鄉,身在哪里,哪里就是萍生故鄉。

 
傍晚的,花窗洞外面淅淅簌簌的織雨,南宮眯了眼睛,拈了滴水點。“萍生啊,從今往後的冬天,都這麼過吧。”
認萍生笑而不答,低頭煮茶去。

 
萍生聽見輕輕的聲音,仰眼抬起頭看。冬氣重了,味道頗甘頗涼,就手把門推開,牡丹雪飄颻紛揚落,微微打旋兒的,挨碰著仰的面兒化成一小灘水珠,鼓鼓的晶瑩玲瓏透徹。

 
——南宮,外面點支蠟吧。

 
南宮的手指極靈活狡怪。自袖裏抽了根金紫的細軟絲繩,一根紅蠟,與上面纏纏繞繞,點亮了,掛在了認萍生的窗棚外面。
那人就搬了個椅子撂在門外,一屁股坐在上面,仰著腦袋看微弱的火苗兒。只照亮一小片天,六花繞著,落上滋滋作響。其餘是涼的冷的月色,有雪,就不那麼分明了。
南宮從屋裏看他,看得到青灰的輪廓,一條潤滑的線,一動不動的。南宮抬起手又放了下去。
撲簌撲簌,雪朵細軟溫纏的聲響,落在地上融化了。

 
鵝絨兒落進湖水裏,也成了湖水,這晚的大雪,稀稀密密,飄定在萍生漫了一肩的頭髮上消成了同種晦暗不明的色,亮晶晶的不見了。萍生站起來,伸手去夠那蠟燭,蠟水流下來,順了他滿指,結成臘痂,薄薄的一層。再流下來的覆蓋在上面,臉上不表就不覺得燙灼一樣的。
這一趟,南宮神翳難得沒有言語。看著萍生再任性妄為一把,融了化了都隨他。

 
南宮……南宮。
怎麼了。
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過來和我一起住吧。
南宮抱著他依靠著門闌,萍生柔順的,臉孔鑽進南宮懷裏,埋起來。

 
四.綩發

 
真住在一起之後,認萍生突然活分起來。
南宮神翳捋順萍生亂七八糟的頭髮,認姑娘,你是鑽去哪里搞成這副模樣的。
萍生看著他,誰准你這麼叫我了。扭頭不語。

 
長廊小榭,窗外紅成陣,不知名的花零散地開了一天地,冰澌融泄,周圍鬱鬱蔥蔥白頭,青枝簌簌的掉雪塊。南宮捏著他的下巴左右端詳。我給你洗洗,來。
萍生低下頭,些許赧然笑紅了臉,被南宮牽著走。
——南宮,你真像個太太,會照顧人。
——我的面相沒天份,不及你。
兩個人面對面貼著身子,南宮托他的頭臉,一隻手拆他的發盤。萍生輕輕的推,說你輕點兒扯,會疼。

 
他就側伏南宮膝上,絲釵錦冠扔了一地,腳上繞,華服纏綿。手墊著臉枕著,闔上眼睛聽,南宮一瓢瓢舀水聲。卻不小心的,南宮依那角度,順著領口朝裏看,忽而又停了下來,手指搭在萍生的頸子上,小心解他的扣子。
萍生騰的坐直了身子,伸手捂上,瞪著眼睛看他,
“好好的,怎麼亂動了。”南宮輕輕地說,彎了眉眼。
“該反過來問,好好的,怎麼亂動我。”他越掙扎,被南宮扯得越近,索性不動彈了,只是捂著。
南宮拆開他的手,解了幾個袢子。“不樂意?會打濕的。”他笑笑偏過眼不去看他,衣衫褪在肩頭掛著。
“萍生,趴好了。”
“那就打濕得了。”萍生這麼說著,便不再動了,縮縮下巴趴回南宮腿上,口不應心又乖巧得令南宮無所適從。

 
南宮傾身舀一瓢水,穿雲煙開,臥岸枕水,年少花華,無疑的襯著口鼻小巧玲瓏,令人心馳神往。
再一瓢,潺潺而降落的,萍生笑得直抖。“癢,特癢。”
然後伸手輕輕搡他。
“哎……”南宮噓了一口氣,拉起認萍生,那人些許驚異的回頭望,南宮就真的俯身壓了上來,濕漉漉的一身。
“南宮,洗好了麼……不洗了罷。”“不洗了。”

 
雙雙滾倒,臉上了卻一樁心事似的釋然。

 
END

小花別亂開(2007.11.10)

跟某人說我把鬧鈴聲調成問天譴的出場配樂,這樣早上就會有二叔來叫我起床=///////=。
某人:瘋了哦,寶貝你瘋了哦,你這個大叔控!(狂指)
我:你怎麼知道我是大叔控,捂臉。欸這也是有目的的好不好,二叔叫你起床你敢不起床嗎。

事實證明我還是會按掉繼續睡。

完蛋了我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大叔控,雖然這已經是很多人知道的事,比方說對蝴蝶君沒多大感覺,卻對寇刀情有獨鍾;對元凰沒太多愛(好啦人家是鳳先命),偏愛北辰胤愛到骨子裡;然後殷末簫、宇文鷹(有鬍渣直接加分)到問天譴,我其實對四非凡人也挺有愛的……捧臉,其實冷傲真也很大叔,以前很討厭頹廢版,老盼望那個劍界傳說冷傲真再現江湖,後來覺得那其實才是做回他自己,不再是一個為了劍途榮辱而生而死的「劍客」。雖然我還是比較喜歡不頹廢版啦(帥啊XD)。

好啦好啦我知道朱痕不是大叔(按掉謎之聲),但他也不青年啊,要承認他也有大叔潛力的!
天氣一冷氣管又變得脆弱,有事沒事就得咳兩聲,害我以為是寂寞侯上身了。
不過如果吐了血之後有問天譴在旁邊幫我點穴輸氣的話我是很樂意吐個幾口啦,XXXD。
哎唷難得花癡一下,小花都開在大叔們身上了,天曉得我對好爸爸是多麼沒有抵抗力。

致空氣(2007.10.31)

無法分辨餐廳的燈光是亮還是暗,外面的日光總是在混淆我們的感官。腳步聲非常雜亂,服務生的上餐與收拾,客人的進來與離開,假設那只是毫不相關的游離背景,於是我們交互說,彼此聽。杯盤匙筷偶爾交擊,交談空檔時我們才會聽見。  那是怎麼開始的,我以為我確實記得,但將記憶完全貼合到那時,卻發現那脈絡本身就像掌紋一樣,近在咫尺但紛亂難辨。從柴米油鹽跳接過去,我仍然翻動著吃不完的飯,然後注視妳的眼睛,聽。

  我向來是優質的垃圾桶妳說,我善於傾聽。但我囫圇吞下許多東西之後卻吐不出渣滓還妳。

  對桌的客人起身收拾東西,哄哄離開,隔壁桌的客人離開,對角的客人離開,餐廳空了一半,我們在幾秒鐘的沉默中推開椅子,拿起肩包和外套──我記得我們今天都穿了風衣──離開。

  妳離開了,但妳的悲傷還在。

  ■

  不是悲傷。
  不是對。
  不是錯。
  不是應該和不應該。
  不是一切可以用語言來稀釋的東西。

  ■

  因為沒有人是另一個人的複製品,沒有人能完全感同身受另一個人的困境。

  我們都自以為瞭解坐在話語對面的那個人,都習慣擺著慣看春秋的姿態,語調故作灑脫地其實是對著一團非常迷濛的霧──不是清晨大霧那般美好的──說:噯人生不就是這樣嗎。「不就是這樣嗎。何必呢。」

  就像前天,對,至今仍使我惴惴不已的前天,就像前天我對另一個人解釋T的問題,其實裡面早已用自己的理解穿針引線織好一件五彩斑斕的華服,可是一點也無法擋風。並且我說,你不要笑,不要把他當成瘋子,那對他來說是非常嚴重的事情。風從每一個密不可見的縫隙中穿進穿出。

  想問為什麼、怎麼能、可不可以,但無法。也說不出任何逆向的話比如若那樣我會傷心欸。
  
  ■

  也說不出那句妳知道嗎,生不是一生個人生,死也不是一個人的死。

[霹靂]蝴蝶

 
  無極從小喜歡撲著蝴蝶玩。還得讓母親抱著的時候,沒撐住母親肩膀的那隻小手掙扎往天空亂抓,色彩鮮麗的生物如母親偶爾取用的胭脂戲弄似地搽在她手背上,等她翻手要握就順那勢道打個弧線,顫翅飛走,然後繞著她頭頂心打轉。無極抓不到也不惱,只咿呀咿呀地亂喊,跟著把笑聲像一串珍珠一樣丟出來。母親忍不住親吻她軟如海棉的面頰,唇型誇張地說,這是蝴──蝶──。

  蝴──蝶──無極學會說話得早,一張嘴沾了蜜,從早到晚甜甜喊著爹爹,媽媽,見到人就招呼,笑容如稻田裡抹上陽光的金穗。村裡人都喜歡她,說無極真是美人胚子,又乖巧又不哭鬧,長大了親事一定接不完。無極當然是不懂的,到很多年後她還是不懂為什麼女人嫁了人就算過完了一生。她只是一逕兒在院子裡撲著蝴蝶,蝴──蝶──身子像條彩帶奔過來跑過去。

  她天生有舞蹈細胞,如果正逢暮春,粉紅色的花瓣被大把吹落,撲蝴蝶的無極在花雨裡像隻精靈,連奔跑的姿勢都彷彿習練純熟的舞步流暢輕巧,鄰家的男孩們會趴在院牆上偷看,有一次男孩看得入了神,脖子愈伸愈長,沒仔細竟一個倒栽蔥翻過牆摔了下來。無極嚇了一跳,回過頭見男孩滿嘴的泥土和草根,哼哼唧唧站不起來,倒是牆造得矮,男孩肉結實,沒怎麼受傷,她就禁不住直笑,笑得宛如生根的花朵,落花從她身上一瓣一瓣分離出去。蝴蝶逆著落花從容離開,像流水奔走就不再回頭瞧一眼。

  白色的雲紋粉蝶、水青粉蝶,黃色的淡黃蝶、雌白黃蝶,兩片葉子搖搖欲墜似的枯葉蝶、華美高貴的大琉璃紋鳳蝶……院子裡的蝴蝶好多,無極最喜歡的就是大菊紅的孔雀蛺蝶,四片紅椒色的翅膀四顆黑色大眼圈兒,看起來笨笨的樣子,偏是最難捉摸,她一傾身撲過去,重心不穩往地上趴倒,卻見那蛺蝶從她眼前悠哉悠哉斜斜飛開。無極嘟了嘴,咕噥著唸了聲,壞蝴蝶!卻突然斜刺裡一隻碩大蜻蜓迅速衝來,一張口把蛺蝶叼走,所有的動作皆如此一氣呵成不帶遲疑。無極愣愣看著蜻蜓撲吱撲吱狂妄顫翅,銳利聲響像道箭矢射過院子然後落於簷角,將蛺蝶一口吐出,開始大快朵頤。之後她哭了整整一天。

  母親喜歡倚在門邊看她追逐蝴蝶的模樣,那總使整個院子變成一座華麗舞臺,背景是為她一個人設計的,鄰家的男孩還是會躲在院牆上偷看,有時女孩也來,毫不遮掩地拍手叫好。母親常常會喊著無極的名字說,無極,長大了想做什麼?跳舞!無極天真回答,揮舞著雙手,朝母親那裡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轉身將自己舞成一隻款款而飛的蝴蝶。

  饑荒吞滅了她的村人,她的父母,那是平凡村落常常難以逃脫的命運。她親眼看著大水沖過堤防,濁黃色的泥流粗暴碾過大片稻田,稻子長得好高,已是將近收割的時節,泥流卻淹過頂上,它們哀哭嚎叫,東倒西歪,許多抓不住土地,被殘忍地連根拔出。無極嚇壞了,竟忘了要跑,焦急的父親奔出來找她,見她愣傻傻站在泥流快要撲上的地方,驚得一把抱起就逃。房屋全被沖垮,水面上漂著無數雞鴨的屍體,還有人,惡臭一陣陣順水蔓延著。

  他們逃過了大水,卻沒逃過接下來的饑荒。她開始流亡,和許多倖存的村人一起,瘦得衣服鬆垮垮挨在她身上,可是她沒有哭,起著膿包的腳掌奮力抬起,擦過地面,抬起,放下,不曾停止地一直走著。蝴蝶沒有了,她也不再有力氣跳舞,臉容黯淡如褪色的落花被塵土拍打掩埋。有個人將她撿了起來。那個人叫金八珍。

  請救救我的村人吧。她平靜地說。

  金八珍將他們安置在一個富足的村落,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重建生活。

  無極跟著金八珍走了。她說,她要去跳舞,賺了錢把屬於他們的村子變回來。

  她成為笑蓬萊兩大紅牌之一,身價極高,金錢不計多少,論到底還是她自個兒願不願意。看得上眼的只付一吊錢她也願跳,看不上眼的金磚堆上三丈高,她也深鎖房門,布簾拉起好幾層,只叫丫頭傳話說她睏了,歇著呢。另一個紅牌傾君憐就常笑她說,妳是舞姬呢,哪裡這麼任性,瞧妳現在一個月只跳兩三場,再過不久,會不會把舞步都忘了?

  無極撇撇嘴說,妳瞧那姓蔡的小子猥瑣的樣子,懂什麼舞?把金子塞滿了笑蓬萊我也不跳。欸,妳那根木頭沒來?

  妳怎麼老叫他木頭?

  他是木頭嘛,說一是一,說二答二的,說他是殺手我還真不信。

  傾君憐假意著惱呵她的癢,她也不甘勢弱將透著璃光的修長手指往傾君憐腰間探去,兩姊妹笑著扭成一團。然後傾君憐整整掙開的髮束和衣衫說,無極啊,我看你這樣,什麼時候嫁人吶。

  無極歪身靠在床柱上,說,嫁人有什麼好,一點也不自由,如果找不到可以愛的人,那就不嫁了,我賺的錢夠我吃一輩子呢。

  金八珍一段時間就放她假,她會回到她的家鄉,在已然平靜無波的河流旁站著,摸摸結著飽滿穗粒的稻子,蹲下來抓一把土,仔細用帕子包好。村人們還是那麼喜歡她,她會順著田梗一路走回來,像幼時一樣見人就喊,只是她的聲音不再童音軟軟。村人就會說:咱們無極,現在是個成熟迷人的大美人兒。

  可不是,我同你們說,無極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才幾歲就迷死了村裡的小男孩。

  噯,無極也不小了,可找到婆家沒有?要找到了,可別忘了把男人帶回來給咱們看。

  無極淺淺笑著,倚在柴門邊說:張大媽,妳家的雞還是養得這麼漂亮呢。

  後來她遇到一個比她還貴的人。那個男人,他的黃金的確可以將整間笑蓬萊塞得密不透風,可她知道他不會那麼做。

  蝴、蝶、君。她在華羽火雞的嘴裡挖出這個名字。她早知道鳳飄飄是男人。君憐真笨,跟男人吃醋,戀愛中的人都會變笨嗎。她這麼想著。但是她又聰明到哪裡去,她拋下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包袱款款出走去跟隨一個不可知的未來。一隻孔雀蛺蝶模樣笨拙地飛出笑蓬萊,那時月亮像一面銅鏡,高高映照出蛺蝶那傻愣眼圈兒癡絕的目光,她的身子被整個遮去,只照出一條紅衣帶,不斷伸出來在風裡獵獵飛揚。

  蝴蝶谷的蝴蝶全是金色和紅色的,是她從未見過的品種。但是她不撲了,她好好站著,蝴蝶們就會慢慢飛過來停在她肩上,頭上。唯獨那隻孔雀蛺蝶,她想起被蜻蜓一口叼走的駭人畫面。她始終沒有抓住過。

  她突然想跳舞,凌波舞,金蓮步,陰川的水被水底的黃金照得熠熠發亮,即使在晚上也華麗如夢,她在月光下擺動身體,把自己舞成一隻翩翩而飛的蝴蝶。公孫月走了過來,由衷讚賞說:無極跳舞真美。

  無極收翅而立,朝她一笑,說:是啊,可惜千萬人都欣賞,唯獨一人不看。

  她知道蝴蝶君不愛她,但除了知道她也無法實際做什麼。她沒興趣做那什麼破壞人家情侶的第三者,可她又走不開。愛情本來就是一齣荒謬劇,那樣的劇本跳躍、違反邏輯,開頭和結尾有時毫不相關,可能連作者都不明白每一幕存在的目的。至少蝴蝶君認定她,是朋友,就這麼一點點,她就離不開那個舞台,即使她只是一個被柔焦處理的背景。

  蝶──君──又來了!蝴蝶君從樹下躍起,手中的月琴一把扛到肩頭,對著走來的人不耐煩地說:色無極,你別老這樣喊,被阿月仔聽到當真了怎麼辦。

  無極甜甜一笑,說:這樣不是正好,你們玩完了我就趁虛而入了啊。

  喂,我警告妳喔,我蝴蝶君這輩子就只看得上阿月仔一個女人,她走了我就追,妳別想沾好處。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是笨蛋,拆散你們我又怎麼會好過。風從蝴蝶君的方向掩過來,無極不著痕跡打了個寒顫。

  蝴蝶君扛著月琴走進裡面拿了件外衫扔過去,妳本來就是笨蛋,笨死了,冷也不會穿衣服。說完轉身便走,也不理她穿上沒有。

  她接住衫子捏著,手掌輕柔地來回摩挲,淡淡笑了,一滴眼淚在她濃密的睫毛上輕輕顫動。

  如今公孫月躺在蝴蝶君的懷裡,她躺在木板邊,他們在同一條船上。她正在做夢,夢到家鄉的稻田,屋瓦,夢到院子裡的一株花樹,好多好多的蝴蝶,雲紋粉蝶、水青粉蝶、淡黃蝶、雌白黃蝶、枯葉蝶、大琉璃紋鳳蝶……她最喜歡的還是那模樣笨拙的孔雀蛺蝶,她一撲,蛺蝶就動作靈巧地從縫隙間溜走。村人說,找到婆家就帶回來給咱們看。噯,會回去嗎?帶著人?不,是她一個人。在意識將醒未醒之間,她彷彿見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異域,她甚至什麼都還沒準備好,船便喀拉一聲靠岸了。



2007/10/12
 

[霹靂]迢迢

 
  往宮燈幃的路途並不十分漫長,但他們卻彷彿用盡一輩子去走也走不完似的。

  細雨在他們的傘上頻頻低語,一路迤邐身子都不見濕,雨益發高談闊論起來,竟像是要替他們洗盡這一身拂不去的紅塵沙土。然而怎麼洗得盡呢?雨是傻的,如同他們。

  劍子就想起了他們初識的時候,那時宮燈幃的樣式稿還不存在於他們的肚子裡,沒有疏樓西風更不知豁然之境,唯有雨下得自適瀟灑旁若無人,劍子才進樹林就被全身都是亮光的東西刺得倒退了兩步,定睛一瞧竟是一個紅衣少女打傘遮著一個珍珠暴發戶。哎呀可巧,這林子荒僻無人,除了風聲雨聲落葉聲,竟連鳥叫蟲鳴也遁逃無蹤,如今與此人在此相遇,緣份簿上大可多添一筆。其實劍子一身清貧兩袖清風,餓了可食山中素果,睏了可枕樹底落葉,跟有錢人打交道這檔事他不常幹,更何況是個暴發戶?但他向來好交,真落得沒米沒柴沒茶喝,一點點資助那是受之無愧,正可謂道法自然,無為而無不為,於是他堂皇開口:

  「借問……」

  暴發戶極其優雅一個轉身,紫色髮絲被風拍開,在紅衣少女的脖頸上拂了一下,身子微微側著沒全轉過來,大半邊臉頰向他,從鬢邊到下頷勾出一道柔和線條,狹長的眼眸含著傲氣瞅著他。劍子站得不近,卻還依稀可見那人睫毛之濃密修長彷彿可以撐得住天上落下的雨滴,心中不免打個格登,暗暗嘀咕:「這暴發戶長得不像男人,那可危險。」於是更急著把未完的話頭拉長開來:「如今世道不平,閣下帶著一身家當行走,不怕遭遇盜匪?」

  暴發戶明顯不以為然,唇角一挑便道:「此處別無他人,若有盜匪,也只能是閣下了。」

  哎呀暴發戶不會做人,劍子暗地再下評語。

  「咳,在下一片好意,天地可鑑日月可昭,閣下何必拒人千里?罷了罷了,在下劍子仙跡,相逢自是有緣,敢問隔下尊名?」

  暴發戶持疑了半晌,方才緩緩開口:「疏樓龍宿。」

  他們的相識就是這般了,聽起來絲毫沒有華麗的味道,簡單得若讓說書人說上幾回,茶館的生意就要因聽眾們百無聊賴而清冷下去直至倒閉了,就像被蠹蟲蛀過的書頁一角,泛著黃漬,手指輕輕一捏就會剝落下來,被風遠遠送走。

  對於素來高傲的並以華麗自詡的龍宿而言,這簡直是個恥辱,他回想起來,那日還肯搭理劍子壓根兒只是因為自己心情好。他們交換了紫金簫與白玉琴,雖然龍宿覺得自己根本是被誆了,說什麼相逢既是有緣,不如交換一件貴重信物作為友誼的見證,劍子信誓旦旦說且待龍宿取出信物,他自有相應的貴重物事贈予,結果紫金簫給那人珍之重之地揣進懷裡,怕是欠了一屁股債要趕緊拿它去抵,龍宿手上卻多了張白得寒酸至極的樸素古琴。劍子見他神色猶疑,笑道:「欸,那可是上等古漢玉,龍宿你莫要不識貨。」龍宿本是闊綽大方之人,哼了一聲就把琴交給紅衣少女層層裹好收藏起來了。

  那時雨水像塊布簾在他們中間囂狂垂落,使他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渺遠,龍宿記得,劍子持著傘柄的手依舊指節分明,和傘柄形成一種對比又融洽的矛盾。後來當他們在宮燈幃相約見面的時候竟泰半有雨,龍宿幾乎要懷疑是劍子上仙施法喚雨,以至他姍姍來遲時,龍宿就能從那撐傘緩步的形影裡看見從前。於是那時龍宿總忍不住吸上一口煙,在煙圈還劃著完美圖案時懶懶問道:「那管紫金簫,汝可拿去抵債了沒有?」劍子就哈哈笑道:「抵了,你那管簫真是價值連城,把我積欠了五百年的債全給還清了,還替我那只有一座涼亭可避風雨的豁然之境裡裡外外重新裝潢了一遍。」然後慢吞吞地取出簫來就口便吹。

  時間在他們之間逆向流動,他們像兩隻回溯過往的魚搧著魚鰭向宮燈闈悠悠游去。

  猶記第一次聽到劍子唸詩號,龍宿差點沒一口茶噴出來。你是幹麻?劍子一臉疑惑。汝再唸一次。龍宿以扇掩嘴。

  「何須劍道爭鋒?千人指,萬人封,可問江湖頂峰?三尺秋水塵不染,天下無雙。哪裡有問題?」龍宿躲在扇後的臉似乎在顫抖,劍子非常疑惑。

  「吾說劍子,看不出來汝這表面謙沖自牧的得道高士,詩號居然這麼臭屁。」

  「欸?高傲得華麗無雙的龍首大人居然也會知道臭屁兩個字怎麼唸,你是中邪了還是轉性了?」

  「哈,說得好,敢問汝是中邪了還是轉性了?」

  「嗯,大概是修行不夠的緣故,我想,也許滿一千歲的時候這詩號就不在了。」

  「得了吧,汝記得汝今年幾歲嗎?」

  「呃,好像是五百二,還是四百八,四百九……?」

  「是不是吧吾說,那麼,就敬咱們這一對世間無雙吧。」還真是本性難移。劍子抽了抽嘴角,杯盞響出了清脆的交擊聲。

  其實時間對他們而言根本無足輕重,當他們未滿百歲的時候還會刻石為記過過生日,百歲之後他們的人生意義忽然變得頭重腳輕,搖搖欲墜。一個百年,兩個百年,三個百年……不過就是在重覆時間輪迴的過程,如同每一個夕陽等待下一次日影西斜的接軌,如同他們在宮燈幃對坐品茗,茶的滋味猶然數百年如一日。

  於是當世人為了時間的急速逃離而悚然心驚拼命追捕時,他們偶爾倒行逆施,像返身迎向起點那樣往與時間相反的方向走去,或者,往前走幾步,再退幾步,有時則故意走上岔路然後順著原路緩緩走回。這就是修行。劍子會這麼說。至於龍宿,他會悠閒的搖搖那把珍珠扇,在珍珠瑩柔光澤的映照下笑著說,這是華麗的消磨時間的方式。

  到底誰比較會過日子,誰知道呢?日子日子,怎麼過這兩個字都還是一樣的形體一樣的筆順。

  後來劍子就常常在茶爐騰起的煙霧後面對龍宿說:你嫌日子不夠長麼,還把自己變成嗜血者?你瞧瞧,你再當幾十年的龍首你那些屬下就差不多輪替一回了,然後再輪一回再輪一回再輪一回,哎幾千年後你的屬下們可不會說這真是妖孽了,怎麼我們的先人都死了這麼多代了這龍首大人怎麼還是好端端坐在那裡,沒多一根白髮一條皺紋呢?

  這時龍宿就會覺得劍子突然同化於煙霧了,變得迷離而難以觸及,如果插上一對翅膀,他就會如蝴蝶拍翅消失在夢的縫隙之中。那種侷促和不安的感覺,就像他往日焚香操琴時被裊繞的白煙阻隔而沾不上的紅塵沙粒。然後龍宿說,等當厭了龍首,吾就會傳下權柄,退隱逍遙去了。他用扇子撫過唇角,這麼道,吾是自私之人汝向來清楚。

  嗯,確實很符合你的作風,要說自私嘛,不如說是善於審度時勢通曉進退之道,對吧。劍子舉起茶杯嗅了嗅,不過我知道其實你是耐不住寂寞的人。

  哦?

  到那時候恐怕連仙鳳的孫女都不在了,多無趣。那也無妨,你要真怕寂寞,大不了我讓你咬一口吧。劍子拍了拍自己的脖子,呵呵笑了起來。

  龍宿用那雙隱隱閃著妖異紅光的眸子探觸劍子從衣領開口下露出的結實脖頸,經過喉節、頸骨,然後……劍子的衣襟始終鮮潔無瑕,誰能看出那上面究竟沾染了多少塵埃?龍宿極緩極緩地開口:放心吧,吾不會破汝這數百年的道行,永生又如何?吾依舊是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

  他們逆著時間往宮燈闈游去,游了許久許久。為什麼要回溯過往呢?他們始終想不透,或者其實根本沒想過。也許因為未來撲朔迷離如生著瘴癘之氣的森林難以預期,或者在那頃刻他們竟恍惚迷失了未來的路徑。龍宿時常這麼想,與其在乾裂的泥地上翻滾嘶喊,用自己的眼淚和唾沫舔溼對方的背脊,不如起始便相忘於江湖。龍宿活了愈久,愈是打從心底認同道家這番言論。他們是寧願共飲逍遙的兩尾游魚,不是需要時時相濡以沫的渴水生物。

  「看這雨似乎不想停了。」劍子說,白色的傘撐得老高。

  「劍子上仙呼風喚雨的本領太高,雨神怎敢違抗命令?汝這罪魁禍首莫要以言語掩人耳目亂人視聽。」

  「哈,這怎麼怪我?」

  「哪一次我二人會面時這雨是缺席的?不怪汝還有誰能怪?」

  「耶?這麼說來你也有份吶,照理說,雲從龍,風從虎,你這尾興雲致雨的華麗紫龍還不快快現形?」

  「吾是華麗無雙的儒門龍首,何必使用這種小人步數……」

  「怎麼又是小人了?」劍子愣愣地打斷龍宿的話。

  「汝……」讓吾不斷在緩步前進的時間裡回想起……「哼,要興雲致雨,吾不如直接水淹你那寒酸的豁然之境,又豈會替吾自己製造麻煩?也只有修仙煉氣的道門高士才有這等能力不是?瞧汝每每隨身攜傘,不是心懷不軌早有準備是什麼?」

  「哎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吶你這儒門的不肖弟子,淹了豁然之境對你有什麼好處?」

  「以直報怨,消吾心頭之恨。」

  「這這,龍宿啊,我瞧你得改個名兒,別叫疏樓龍宿了,叫公孫龍宿如何?」

  「哦?」

  「嗯嗯,戰國時有公孫龍子好辯,莊子稱其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

  「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哪裡不得已?」劍子側頭看他。

  「面對汝這般腹黑狡詐之徒,需得先封汝之口,才得以言大道。」

  「唉,這就是你的執著了,老子有言,道可道,非常道。」

  「哼,別用這句來塘塞我。」

  「不信,不然你現在對我說句你最想說的話,看是不是能服我之心。」

  龍宿的唇角揚起一個高深莫測的弧度,以從容優雅的語調說了三個字:「汝去死。」

  「哎呀呀。」劍子倒退三步。

  龍宿冷眼瞟他,「別學慕少艾的口頭禪。」

  「哎‧呀‧呀……」劍子極其誇張地搖了搖頭,「好友對於寧闇血辯的怨念還真是大得驚天地泣鬼神呀。你那時不也傷過我的心嘛,瞧我這疤都還沒消,這一報還一報,很自然嘛哈哈。」

  「哼,無時無刻計較仇恨,心安理得推人入火坑就是好友二字的真義。」龍宿冷冷覷了眼劍子尷尬的笑容,抬手拈去黏在下頷的一小束髮絲,「傘撐好了,溼了吾的衣服汝得照價賠償。」

  「劍子身無長物,哪裡有東西賠你那天價的衣裳?好友若不嫌棄,豁然之境送你好了。」劍子慢條斯理走上來,白色的傘遮去兩人頭上的天空。

  龍宿剎時明白了,他不願在劍子頸上留下齒痕的理由,不過是因為有朝一日當劍子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還記得龍宿二字時,他卻可以在那之後的幾百年幾千年間選擇遺忘劍子。都說了他是自私之人,龍宿闔上眼睫,其實他只是害怕被人遺忘。

  他們游了許久許久才看見宮燈闈的入口,長路迢迢,因為他們用了彷彿一輩子的時間去走。然而如今他們雙雙停在原地沒有踏出下個步伐,深谷似的目光望向那座亭子,亭子裡的石桌石椅,石桌上的茶爐、杯盞、棋盤……。

  「進去嗎?」一直到雨噤了口歇了足步,劍子才這般開口。

  「進去之後,能找回過往的源頭嗎?」

  「找不到,就繼續前進那也無妨,源頭和終點終究是一樣的。」

  他們收攏了傘,傘上的雨珠輕輕巧巧順著倒過的傘面滑至傘尖,一隻禽鳥從亭間簌簌飛起,轉眼在灰暗的天際線外消失不見。他們頓時回想起百年前似乎見過在宮燈闈中盤迴不去的那隻鳥,生得一模一樣。



2007/08/17
 

2012年2月27日 星期一

[霹靂]命中注定

 
  好熱。天忌將千斤藏卸下,伸袖抹了抹額上的汗。一旁的也呆早熱得昏昏沉沉,雪白的長毛給汗水浸得糾成一撮一撮,晶亮的水珠凝結在長毛尾端,像嵌上去似的,還微微晃著。他們一停下腳步,沒多久地上就出現一灘小水窪。天忌走到溪邊,取出一塊巾子泡進水裡,絞乾了給也呆擦臉,一絲清涼讓也呆瞇起了眼睛。  

  「天忌,你不熱嗎?」瞇瞇眼的也呆沒忘了問。開玩笑,他披著黑得發亮的大斗篷耶,黑色會吸熱,會吸熱!他不知道嗎?(喔,當然牠的語言絕對不會這麼正常──你們知道的,對人類來說的正常。但為了行文方便,我們依舊得將之轉譯成人類看得懂的文字。)

  「還好。」

  「呃。」也呆用牠那那隻只有三根指頭的小爪子搔了搔頂上的白毛,牠想也許是因為天忌沒有長毛吧(那時牠沒有想到天忌是人類,當然沒有長毛)。不過像天忌這樣的人,再熱也會說還好、還可以、還頂得住、嗯,除了面對仇恨,翻遍他的字典也找不到很、非常、絕不這類的字眼。「天忌,那我可不可以跳下水去洗個澡?」於是牠這麼問,禮貌性的,反正答案一定令他滿意。

  「嗯。」你們聽,就是這樣。「那就在此稍作休息吧。」

  「你要不要一起下來?」

  「不用了,你洗吧。」天忌摸了摸也呆的頭,倚著樹坐了下來,閉目養起了神。

  「喔。」嘩啦一聲也呆把自己扔進水裡,濺起的水花砸碎也呆的沙啞歡呼,瞬間把午後寧靜一筆勾銷。天忌充耳不聞,專注地靜他的心,養他的神。

  等也呆戲水戲夠了,太陽已經西移到樹叢後頭,水面的陽光也淡了好些,牠爬上岸,呼咧呼咧抖乾身上的水,幾滴水珠就這麼飛到了天忌臉上。天忌睜開眼,站起身,高瘦的影子將地上的水漬掩去大半,只臉上的幾滴水珠還可反射隱隱日光。「你洗好了?」他問。也呆咧著嘴笑,點點頭。「那我們走吧,日落之前要趕到○○村(空格之中可填入任何詞彙,諸如梅花杏花李花還是鏡花彼岸花)。」他揹起千斤藏走過去,又摸了摸也呆的頭,也呆便受用地瞇起眼睛。




  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簡單乾淨,日復一日,但誰也不覺得厭煩。怎麼會厭煩呢?對於自己,天忌是從不問為什麼的人,比如為什麼我老是要跟也呆在一起呢?為什麼不能換一種相處方式呢?為什麼我要從駐立高峰的劍客變成持符唸咒的道士呢?為什麼我莫名奇妙就變成正一天道的傳人呢?問什麼呢,他也不是一個懷疑主義者,「為什麼」三個字往往是滋生事端的來源,太麻煩了,對他而言,一切的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儘管他從未如此表達過),他與兵燹、他與策謀略、他與容衣、他與刑天師、他與也呆,都是。

  所以他們一路平和,順利在日落之前到達了○○村。

  ○○村並不稀奇,一樣的田梗小溪、牛車石井,竹籬茅舍點狀散落圍了整個村子半圈,炊煙從每一戶人家的廚房升起如裊裊舞動腰肢的水蛇,空氣中混雜著青草、泥地、飯菜的香氣和因肌餓而有氣無力的犬吠聲。(就像他記憶中依然清晰可見的那個小村,他甚至還唸得出小時候住在隔壁李大叔一家人的名字,還有隔壁的隔壁,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天忌思索了片刻,找到一間看起來比其他茅舍的要豪華一點的茅舍,敲了敲那扇緊閉的門。

  應門的是一個老人,也不頂老,最多六十出頭,疑惑地看了看天忌和也呆。「年輕人,你是……?」

  「請問老丈是這個村的村長嗎?」

  「我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聽說這裡有惡鬼,來捉鬼的。」

  「呃。你是……道士?」

  「……算是吧。」

  老人又疑惑地看了一人一獸一眼,「那麼請進。」最終他如此說。

  「我從沒見過那麼年輕英俊的道士,呵呵,所以覺得奇怪。不過,那女鬼很厲害的。」

  「@%^&@!」也呆張牙舞爪了起來。

  老人一驚,往後退了一步。

  「牠說:我們不怕。」

  「牠,牠會說話……」

  「@#$$,@#%$^%&!」

  「牠說:牠是靈獸自然會說話。」

  「呃,呃。」老人愣了半晌才從驚懼中抽回神思,喃喃對自己耳語,噯,看來是法力高強的真道士不可以小看了年紀不代表一切我們村子有救了……

  「那麼可以請老丈詳述惡鬼作亂的情形嗎?」

  當然,老人欣然說。請您看看那個小丘,老人從窗戶指出去,天忌看到了遠處一座雜草叢生的荒蕪小山丘,半年前,老人繼續說道,每到夜裡,就會從那裡傳來女人的哭聲,好可憐的哭聲啊,害我們村裡的人都睡不好覺,後來有幾個膽子較大的壯丁結伴過去探,回來只說看到一個白衣女鬼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哭,正要開口問的時候那女鬼就不見了,一轉頭居然又出現在他們後面說啥你們這群沒用的男人給我走之類的,哎呀,可嚇死他們,不過回來後幾個結結巴巴也說不出什麼細節,到底後來發生什麼事我也不知道,總之後來他們每晚都作噩夢,還有一個人從此害了身病,一個半月前死了,一定是給那女鬼,不對,我看是妖怪下了詛咒,他呀還留下一個寡婦,怪可憐的。我們村子也沒什麼錢,請了兩個道士,都給嚇走了,唉,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聽起來是個普通的鬼故事。天忌這麼想著,不過他沒說出來。「老丈放心,今晚就見分曉。」

  「謝謝您了,請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天忌看看天色,「有勞了。」他這麼說,他其實是個很有禮貌很有家教的人,雖然他自己並不這麼覺得。「@#$%^。」但也呆認為自己是很有禮貌的獸,雖然牠一說話就必須經過翻譯。天忌看了老丈一眼,面無表情地說:「牠說:有勞了。」


  月光將小丘上蔓生的雜草泡得軟軟的,不像白日裡粗獷暴亂的野模樣,這種氣氛正適於捉鬼,柔美得非常荒謬。天忌把所有家當都帶上了小丘,說是所有也不過那些:他的劍、千斤藏、還有也呆。

  哭聲。

  淒淒冷冷像流水淅零淅零流過他們的耳朵,流過去,把月光攪成漩渦,多麼契合,彷彿這裡就該是她的故鄉,而小丘下的村子才是外來之客,鳩佔鵲巢。天忌在那一瞬間確實是這麼想的。但他向來是個敬業的人,捉拿惡鬼是他的使命,這使命使他打開了千斤藏,足踏罡步,他要與這女鬼打上一夜的交道。

  哭聲剎時流成了歌聲,幽幽忽忽,像香爐裡縛手縛腳竄上去的細煙,隨時都會消失的樣子。

  天忌感到那歌聲清清楚楚地流進他耳裡,一字一句都那麼清楚,但他卻聽不懂。他感到非常納悶,因為他雖然聽不懂,他的心口卻因此盤上了一種很深的鬱結,並且蠕蠕而動,就像蠱蟲扭動著身子。他很想哭。但他忍住了,他從不是個感情氾濫的人(他的眼淚曾經遺棄過他好長一段日子,在那些仇恨把他的感官全塞滿的時候)。

  也呆早已淚流滿面,牠正胡亂用牠的爪子抹著臉。

  怎麼能這樣就輸呢?天忌目光炯炯如鷹,瞪向坐在大石上的女鬼,不甚甘心的開了口:「妳……」

  「公子。」女鬼止了歌聲。

  (公子?那個公子?眼前月光下的白衣女鬼和容衣的身影疊在了一塊兒。他想起與容衣道別的那夜,她被鬼差前後護著,白衣像雪原上的融冰一樣渺茫透亮,風吹得她的身子白紙般獵獵作響。然後他抓住了那雙手,又放開。)

  「公子。」女鬼輕輕地說,「以前曾經有很重要的人這麼喚過你,是嗎?」

  天忌的心裡湧上一股很深切的悲哀,幾乎要從他的五官滿溢出來。

  「我終於等到,有能力的人來了。公子,能請你聽我說嗎?」

  天忌沉默片刻,收回罡步,慢慢地坐了下來。「妳說吧。」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非常柔和。

  也呆挨著他的身子也坐了下來。

  「我從來沒想過,當鬼是這個樣子的,」女鬼此時就像一個穿著白衣的妙齡女郎,如果天忌覺得她有什麼跟人不一樣的地方,那一定是因為月光的緣故。「我本來也是一個善良人家的獨生女,爹爹媽媽好疼我的,把我當寶貝一樣養著,家裡雖窮,但爹娘努力工作,生活猶然踏實愜意。每日爹爹扛著鋤頭回家,我和媽就把做好的飯菜端出來,問他:今天收獲怎麼樣了?爹會呵呵笑著說不差,開春可以做好些套新衣給咱們丫頭,丫頭愈來愈漂亮了,將來定嫁得個好人家。那時我就嘟起嘴說,爹我不嫁人,我長大了要養你們呢。爹和媽給我逗樂了,就笑著摸我的頭說:傻丫頭,吃飯吧。每天都是如此,平凡、安樂,沒半點值得擔憂的事。」女鬼說到這,輕輕笑了好一陣。

  (那個小村子再度從天忌的記憶中搭築起來,李大叔常常來和娘借醬油,娘手裡又是鏟子又是盤子,轉了頭叫他勻點送到門口,他把醬油遞過去的時候,李大叔長滿厚繭的手便會在天忌頭上一陣摩挲,天忌好乖啊,他會這麼說,然後他就傻傻笑著回去幫忙端菜,他娘也摸摸他的頭說,天忌真乖,今天做了你愛吃的滷豆腐。)

  「那天我蹲在一個小土坡上,看蛐蛐兒打架,牠們打得兇呢,我想起有一次村子南邊的安大叔和張大叔為了一棵樹大打出手,據說是張大叔嫌安大叔種在屋子後邊的大樹佔到了他的地,要砍掉它,安大叔很生氣,就和張大叔打起來了。兩人打了一下午,竟打出感情來了,抹了汗搭了肩,一塊兒喝酒去了,後來那樹還留著,兩家的孩子一起搭了個樹屋,每天躲在裡頭睡午覺。瞧,人多好,打架都會打出感情,不像那兩隻蛐蛐兒啊,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置對方於死地呢?噯,我怎麼會說到這兒來了,你瞧我這。」

  天忌說道:「沒關係,你繼續吧。」(有什麼深仇大恨呢?那個戴著面具的變態像揉紙球一般把那個村子徹底揉爛。他想起那個夜裡村子裡的人泰半睡下了,他貪玩,還躲在石頭後邊跳房子,一格、兩格、兩格、一格,月亮懸得好高,把那土房子照得白晃晃的,他想,那大概就是廣寒宮了吧──娘昨晚坐在他床邊打毛線,娓娓訴說這個故事,他只聽到嫦娥奔上廣寒宮後就恍恍惚惚睡著了。後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呢他今晚要叫娘再說一遍的。)

  「我看蛐蛐兒打架看得入神,沒注意有個人悄悄走到我背後,他說小妹妹你在幹什麼的時候,我還真被唬得心都要跳出來了。我回頭看,是個整齊的男人,我說,看蛐蛐兒打架呢,你是誰,不是我們村裡的人?他說,是啊我找老朋友敘舊呢,妳是誰家的孩子啊?我說,那邊言家的。那人一臉驚奇,說可是言某某?我說是啊。他就非常開心地說,哎呀言大哥的寶貝呀,可巧,我就是來找言大哥的。我說,你是爹的朋友?可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他就說,我住得很遠,這次碰巧來附近的鎮上,就繞過來找言大哥,沒想到多年不見,竟生了個這麼標緻的女孩兒,可長得真像大嫂。我見他說得真,也開心了起來,問他見過爹娘沒有,他說還沒有,剛到而已,又說突然想起沒帶見面禮給你爹娘,不如我們去鎮上買個東西?我說不用麻煩的,他就堅持,還慫恿我,說鎮上好多好玩好吃的東西,有趣的很,你喜歡,我買蛐蛐兒給你。我年紀小,就貪玩,心動了,但得跟爹娘說一聲才行,他說講了沒意思,要給他們一個驚喜,回來爹娘若罵有他在。我想了想,就站了起來,當我回頭一看,一隻蛐蛐兒仰面躺在地上,死了,另一隻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說到這裡,女鬼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妳跟他走了?」

  「是啊,我多蠢呢,怎麼會相信他呢?」

  「他把妳帶到哪兒了?」

  「青樓。」女鬼極輕極輕地拈著自己的長髮。

  (策謀略那張醜陋的臉孔至今仍在他記憶裡搖晃著。他老覺得自己正對著一具焦屍說話,他非‧常‧不‧想聽命於一具焦屍,怎麼就不像那個村子裡的所有人,在火燄的熱烈擁抱下化為灰燼?於是他瞪著那張臉孔說:我幹麻聽你的?策謀略翻起兩個焦黑的鼻孔,陰惻惻地對他笑,說,因為我對你有恩。策謀略真是太瞭解他了,老天,他怎麼沒想過報恩是這麼痛苦的事情,偏偏他不能當個有恩不報的無恥之徒。於是策謀略把賣身過去的他帶到終年陰濕滴水的惡靈鬼谷,送給他一件黑色斗蓬和一個叫凱的人,說他被派駐的地方海拔極高非常之冷──因為這一點我們也不能輸給風之痕的孤獨峰──叫他等,一直等,等到機會殺了風之痕。那時他覺得自己真像個白痴,他的任務就是拼命吹風想事情,等待時機出場子接那唯一的客。不過其實策謀略也挺可憐的,他有時也這麼想,變成一具焦屍誰都會那麼變態的。)

  「他怎麼會知道妳爹的名字?」

  「大概用了什麼方法向村長問到了所有村民的姓名家世吧。這是他們慣用的計倆。」

  「那妳是怎麼死的?」

  「自殺。」

  「原因?」

  「我愛上了女人。」

  也呆動作遲緩地搔了搔頭。

  「月。」女鬼肅穆莊嚴地用嘴唇捧讀這個字,有如唸誦一個咒語。月光在洗她的長髮,她的身子竟有些邈不可辨似的朦朧。「我愛她。命中注定我要遇見她。但她終究要從良的。她是個多麼規矩又膽小的女人呵。」

  「她是人人爭寵的花魁,身價多麼不凡,又怎能讓人知道她愛的是女人呢。她終究要從良的,可她多傻,男人我接觸多了,管它富比公卿還是貌勝潘安,全都負心薄倖,白日是翩翩公子,夜裡就是衣冠禽獸。我們這些妓女,不就是供男人狎玩的物品嗎,有男人才有妓女,可那些男人在外面全擺出不屑我們這流人的虛偽模樣,真是可笑。取悅這些男人的日子,若不是她,月,我一刻也多待不了。於是在她從良那夜,我就割破手腕自盡了。」

  「妳又何必,妳……你還有父母不是嗎?」

  「都過世了。我託人替我打探消息,得知在我被拐走兩年後,他們就因悲痛過度病死了。」

  (那個夜裡,他躲在石頭後邊跳房子,一格、兩格,火燄就撲天蓋地而來,掃走了他住的房子、隔壁的房子、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他娘的哀嚎聲在他記憶裡依然那麼溫柔,血流泊泊朝他流過來,然後火光就吻上他的眼睛,有冰涼的東西架在他脖子上,一個囂狂的聲音咯咯長笑,告訴他,我不殺你,你來報仇吧。他的記憶停格在那裡。)

  「那妳……」天忌有些沉痛地閉了閉眼,「為何會到這裡來?」

  「人死後的靈魂會尋根歸故,公子你必定知道的。你瞧,蛐蛐兒還在呢。」

  「@#$^」也呆的腳爪突然慌亂地拍動起來,天忌一低頭,一個小黑影極速從也呆的爪下溜走,奔進幾顆石頭底下不見了。

  「這個村子既是你生長之地,現在的村民你也應該都還認識不是嗎?為什麼不向來打探的人說清楚,反而要嚇走他們?」

  「我是個妓女,還是個愛上女人的妓女,我該怎麼向村民說呢?這麼一個保守純樸的小村呵,妓女是污穢的東西,愛上女人則是天譴,管你為什麼當妓女,為什麼愛女人?這就是宿命,公子,宿命就是這個世界製造出來的東西,有人說你不祥你就是不祥,你還能辯駁嗎?」

  (天忌,算命師說你的命不好,要剋死很多人,取個狠硬一點的名字或許能扭轉一些,所以爹娘替你取這個名字,天都要忌你,就不怕了。天忌想起了太多太多,他還想起他在街上流浪的時候,那些惡童用石頭丟他,天忌,你離我們遠一點,你會剋死我們!他渾身是傷地望向記憶中那個小村的方向,天忌、天忌、天忌……這個制度,這個文化……)

  「那麼那個被妳嚇出病死了,留下寡婦的男人妳怎麼解釋?」

  「我沒害他。會被鬼嚇死的人那就是自己心裡有鬼的人。他在外面有女人,他妻子常常遭他打罵,我在他耳裡提醒了他幾句,他就嚇出病了。我在這裡半年,是因為心裡還有牽掛,找不到通往鬼門的路,夜半啼哭,就是為了等待像公子一樣能夠幫助我的人。前面來的兩個道士都把我當成惡鬼不由分說就要收,只有公子願意聽我說。」

  「妳牽掛的是那個女子,或是你的父母?」

  「都有。我托夢給了月要她好好活著,無論如何她都得好好活著,我不擔心她了,唯有我的父母,我很想見他們一面,我很想他們。」

  「好,我可以幫妳。」


  劍起走冥府,硃砂畫靈符。天忌仗劍破陰陽,也呆護陣,靈符喚出亡者魂,一對夫妻鬢點白霜,像一陣煙一樣從陰界而來。女鬼飄然奔去,摟住了他們。哭聲隨著月光擴散,整個村子皆清晰可聞,村民們披衣起身,只看見小丘變得稀軟模糊,像浸在牛奶裡的浮島。他們的視線抓不住。

  「你們只有一柱香的時間。」

  天忌依舊必須這麼說,多麼使人難堪,管他人吶鬼吶,都得對時間棄甲投降。那個時候,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背轉了身子,把容衣的聲音輕輕在耳後放下。但是固執如他,他知道,轉過了身就絕不回頭。

  女鬼什麼也沒說,一柱香的時間該挑去什麼話才夠,什麼是蕪什麼是精,面對時間就全沒意義。三個人,不,三隻鬼抱在一起只是哭,哭得哀哀切切,哭得堂堂皇皇。

  誰真正放下了呢?騙人的,見了面就想長長久久,但放不下也得走,過了奈何橋,飲了孟婆湯,什麼悲哀都成泡影。泡影。容衣也是泡影。於是雞鳴破曉之前,天忌向女鬼說:來吧,到妳該去的地方。

  他足踏五芒星步,指畫靈符,口唸法咒,一道狹長微光像張地毯被緩緩攤開,黃泉之路在光中逐漸成形。女鬼一步踏入,夜風徐徐吹來,她像一張白紙在風裡皺了起來。天忌道:「自盡之人要受盡三百世輪迴之苦,妳自盡的動作會在每一世不斷重複,妳有心理準備了嗎?」

  「我明白,我不後悔,也許我來世仍要做妓女,也許仍要愛上女人,呵,這大概也是宿命吧。公子,謝謝你,希望來世有機會報答你的恩情。」

  「這是我的職責,不必言恩。」恩,人總是有窮盡一生都報不完的恩。

  女鬼的身影開始霧化,從天忌和也呆的眼中一分分淡出,直到雞鳴那一刻,黃泉路與女鬼與月光一同被捲起、捲起、捲起,成為一束微光,然後完全消失。「請替我向村民說聲抱歉。」那聲音像細細的風極輕極遠地穿過天忌的尖耳。


  後來天忌推掉了村長辛苦湊成的五兩謝禮,用了早飯,在晨曦依舊明亮的時分離開了小村。他念及他的使命,這一生,報仇、報仇、報仇還是報仇,直到那麼多仇被他的劍砍得血肉模糊不可辨認,他才發現一切都那麼虛假,如霧化的女鬼身影,而且終歸變成同一個面目,同樣醜陋不堪的血肉團子。然後那個誰誰誰又死了。死光了都死光了。他天忌還剩下什麼呢?於是他渾渾沌沌化身道士,專拿惡鬼,人道行不通就往鬼道去,要是又走不通,然後……呢?

  沒有然後,走不通還是得走,反正遇到阻礙就硬闖,遇到岔道就隨便選一條,地球是圓的,總有一天會走上對的路,反正他的時間多到浪擲光陰也是一種幸福,這就是天忌。對於自己,他是從不問為什麼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雖然因為太過信賴宿命導致不斷失去,他依舊深信不疑。他伸袖抹去額上的汗滴,摸摸也呆的頭,千斤藏在他背上安穩入眠。

  長途漫漫,太陽拖著他們的影子費力前進,他們要在下一個黃昏敲門之前到達下一個○○村。




2007/07/29
 

時間碎片(2007.07.27)

三民書店週年慶,幾乎算全館八折,有些系列如東大滄海叢刊、哲學家叢書這種比較難賣的會打到三折五折或七九折,到七月三十一結束。滄海叢刊因專出學術專著,故水準高但難賣,跟文史哲大概差不多的命運。
  結果書櫃又添外來客,鳩佔鵲巢把幾本舊書擠到其他櫃中去了。
  這樣取出又放入的過程做得非常習慣,就像我不斷摒除舊記憶假裝以新資料庫繼續運轉的情況一樣。
  但舊書還在櫃裡,所以該記得的永遠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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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鬧胃痛,還喝茶,簡直找死。

  緊張焦慮會引起胃痛已經證實,以往為了一份報告一份教案一篇文章或一場比賽而胃痛好幾天確是常有的事,但現在正好好地放暑假,哪來焦慮來源?難道唸書進度慢,緊張到半年多之後的研究所考試?這也未免太……未雨綢繆了點(先做好胃痛準備已待不時之需)?
  痛到第三天受不了,摸出胃藥吃了,一覺起來似不大痛了。
  本秉著非到必要不吃藥的原則,因某次數天內連吞了四顆胃藥不見好轉,還被人罵,說你別吃那麼多藥,於是那一鋁片胃藥一直好端端躺在我的背包裡許久不曾出場,夜裡一翻,竟只剩下四顆。想當日買那藥,藥師說可放三年,我還笨笨地說那三年內不吃完不過期了?藥師就笑,你寧可讓它過期,代表你胃三年不會痛,不好嗎?結果看來不到兩年就要再添新貨了。

  說到藥,我長久以來和它們早打出親密關係。我的背包即藥袋,要不放一包中藥丸,要不放兩罐中藥粉,搭配背對背一鋁片胃藥一鋁片安眠藥,一陣子一陣子就會出現其他藥。這樣幾年下來我的體內大概也囤積了上百種藥材,和墜崖的劍子一個樣,若去長生殿應徵個藥人,搞不好還可賺點外快。近半年藥吃得少了,背包裡只剩基本配備。其實藥吃太多真的不好,吃得過量可能未痊癒先傷身。但有時卻是無法由己。像那種須長期服藥的患者如高血壓糖尿病,怕也是一種另類的飲鴆止渴。

  ■

  有些人真是,妖孽,怎麼說呢,你明明常常看不慣他的偏激思想和狂傲個性,但偏偏他身上有說不盡的有趣玩意兒,你每日和他說話都覺得新鮮,覺得這人真是有趣,怎麼就會有這種常人想不到的想法呢,說得你又覺生氣又覺佩服,而且這人還很可能是個好人。於是你就只好對他又愛又恨了。

[霹靂]陣雨

 
  雨下得有些大了,慕少艾懶懶地將頭擱在手掌上,望著窗外有好些時刻。

  哎,這種季節,最是引人不經意間心口便抽一下、抽一下地隱隱作疼,尤其是那種突如其來的狂暴雨聲,像是分娩前的陣痛,讓人始終無法因為長時間的疼痛而麻痺,總不由得不在痛楚來臨的那刻凝聚起心神,默默感受。

  只不過那程度要淡得多罷了。

  其實早知道要度過這般時節,心理準備也早經過了二校三校,殺青出版。但他卻仍然無法自抑地在雨下起來的時候走到窗前找個令人心安的位子,坐下來,讀一會兒窗外的景色。這是習慣動作了罷他想,每年都得來這麼幾個月不是?

  但他能說什麼呢?生命不就是這樣嗎?總是會有個百無聊賴的季節,讓你四肢軟如毛蟲,提不起勁,失去任何想要工作的慾望,沒有任何可供炫耀的美麗外衣,只能在泥土上、樹叢中一扭一扭地緩緩爬行,等待季節過去,你便終於破繭而出,榮獲一雙眩人耳目的翅膀,得以向遠方飛去。於是在這種季節,你便不由自主地開始順著忽大忽小的雨流聲,將回憶拉到水一般的長度,或者,就突然比其他時候感到更寂寞些。

  寂寞。他因此想起那些好朋友壞朋友有情的無情的朋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朋友這麼多,還有空讓他寂寞?他倒是沒有察覺自己的手指正在左頰上輕輕攀爬。你們猜他想起了誰?欸,還不就那幾個,阿九啊,羽人啊,素還真啊,還有……。他習慣在有陽光的日子搬出桌底那放滿信件的紙箱,一封一封檢閱,將記憶取出又放入。自從阿九離開之後,每隔半年總還是會寄封信回來,愈益俊挺的字跡書寫著生活涓滴,末尾還得裝模作樣地加一句「你就等著,總有一天我會回來找你報仇。」羽人,他那個病人朋友,當憂鬱再度發作,不想開口的時候也會將情緒化入書信中,三句、四句,和他的人一樣沉默,然後趁他出診的時候悄悄扔在他的辦公桌上,或者直接到他家樓下,丟入信箱。素還真和他在同一家醫院工作,天天見面,甭說寫信,別帶麻煩給他就謝天謝地。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失去過生命中的某些元素,而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會重新凝視過去,如他讀信一樣。

  至於,噯,他那位涼薄的壞朋友,朱痕是從不寫信給他的。他總無法理解,朱痕究竟是怎麼和寂寞相處的,他那獨來獨往的淡泊個性也不是孤癖,卻是……視寂寞為無物,沒什麼值得傷痛,沒什麼值得喜悅,沒什麼值得回味無窮。他一直是那麼自然而然的,就在那裡了,像一首短詩的發生。

  那麼他呢?他慕少艾是個懶人,不是非得改變的事物他就睜眼閉眼讓它繼續存在了。但總到這樣的季節,那些存在就會像鏡頭一般被放大,使他身不由己地將視線膠著在上頭。時間的作用不過是暫時將人推進另一個場域之中,過去的事會在本來的場域中淡化、發酵,但從來不曾消失。

  悶熱的氣候和雨水將空氣撐得很脹,濕濕黏黏的像蝸牛身上的涎液,使人難受。慕少艾又發了幾分鐘的呆,轉身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話筒。





  夜空因為雨而顯得十分澄澈,彷彿外在的時空都消逝了,只剩下沒有邊際的夜色。

  出門前雨又下了一陣,等慕少艾終於不情不願地拎著雨傘走出去時,雨就玩笑似地停了。雖然他覺得其實雨一直都在下著,停止只是使人放鬆戒心的假象。

  他現在和朱痕將手臂靠在仍然承載著沉重雨珠的圍欄上,看著柏油路上一灘一灘的水窪。

  「過得怎樣?」朱痕淡淡地問。

  「就那樣啊。」慕少艾淡淡地答。

  「阿九呢?還有寫信給你嗎?」

  「有啊。他呀,真是越大越不可愛,還死鴨子嘴硬,分明想我的。」

  「你也好不到哪去,分明希望他回來。」

  「呼呼,是啊,但他不願意回來我有什麼辦法?」

  「他還記著那件事?」

  「怎麼可能忘了呢你說?和親生父母有關呢。」

  慕少艾從外衣口袋拿出一包煙,抽了一支出來,然後開始東翻西找尋打火機。朱痕眼裡看著,什麼也沒說。最後慕少艾還是放棄了,嘆了口氣。

  「瞧我這記性,怎麼老是忘了帶打火機?朱痕,借一下吧。」

  朱痕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沒帶。」

  「騙人。」他嘻嘻一笑,手一伸,熟練地從朱痕的胸前口袋取出打火機。

  「你總是不會忘的。」啪地一聲,火光點燃的瞬間他左頰上美麗細密的圖騰就被召喚出來,像一個古老的部族舉行的儀式,隱隱篝火邊眾人秉氣凝神,只為等待神蹟降臨的那一短暫時刻。那使得他的側臉變得詭譎、神秘、充滿宗教式的不可臆測性。而朱痕看見了。他總是會看見。

  「不抽惡魔了?」

  「嗯……從翳流回來後就再也找不到那個牌子了。不過也好,失去了原來的味道,重新新的生活。」他把香煙盒翻轉過來,微光燒著「長壽」兩個字。

  「是嗎。還是少抽點煙吧,醫生。」

  慕少艾淺淺一笑,「戒不掉,你知道,癮這種東西是無法由理性去克制的。」他頓了頓,又說:「就像你酗酒一樣。」

  「我喝酒是因為我喜歡,你這個比喻很爛。」

  「呼呼……」慕少艾徐徐噴出了形狀誘人的白煙,「我想也該找個日子去你那喝幾杯了,我真想念你的酒櫃。」

  「抽煙又酗酒,你會早死。」

  「居然詛咒我?哎呀呀,真是涼薄的壞朋友。」

  之後他們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只專注地觀賞夜色製造出來的澄靜美麗。一輛轎車從街上迅速掠過,嘩啦嘩啦地一汪水漬發出了使沉默更加巨大的聲響。




-2007.05.18-

後:
因為立志要寫個乾淨平淡的清新小品,暫時擺脫過去的臃腫瑣碎,所以有了這篇。沒什麼特別的設定,任由讀者自行填補,我只是想寫那些態度,那些結果,那些已有的存在。
這兩日臺北又下起陣雨,聽說是有道颱風。總是這般時節叫人開始回憶平日假裝忘掉之事。而陣雨過後,一切都將恢復平靜,和往日一般,被推入另一個早已製造好的場域。
 

關於佛魔之爭的淺薄觀感(2007.4.28)

這佛魔最終戰播出之後,引發觀眾熱烈討論,雖然我只看了剪輯,因為我的進度還停滯在遙遠的皇龍記第三十集,但也有些感想實在不吐不快。

  看完片段,原本的怨言皆無處可發了,因為實在太精彩,讓我無話可說。
  這其中沒有所謂的誰輸誰贏,也沒有所謂的棄暗投明,不論是一步蓮華、襲滅天來還是吞佛,都同時存在,也同時不在。襲滅天來確確實實是被消滅了,是消失了,但實質上他也確實只是一步蓮華的惡念,只是這個惡念的精神被實體化,於是生出了擁有生命和個體,以及自由意志的襲滅天來。我覺得這個定位是無庸置疑的,所以我比較著重的比較在意的,是一步蓮華看待這個惡體的態度。

  就我的角度來看,我覺得一步蓮華最後的那段話明白要告訴襲滅天來的就是:
  你可以存在,而且是跟我一起存在,而不是我的依附品。

  一步蓮華將手搭在襲滅天來的手背上,似乎就有這樣的隱喻。他並不是將他看做是一個無法見容於世道、佛道的惡魔,而是與他同時並存的精神,所以襲滅雖然消失,精神是存在的。當然往後的修行,會使得這個惡念昇華,也許表面上它便不存在了,但我覺得這其實有點類似天台宗所講的「闡提斷修善盡,但善念在;佛斷修惡盡,但性惡在。」佛不斷性惡,正因「達於惡故,故不為惡所染」。有關善惡的問題很宗教意識,若脫離宗教不免見人見智,所以不是我想要討論的東西。但是以一步蓮華身為佛教修行者的角度,襲滅天來是惡念這個「事實」是無法反駁的。

  然而襲滅天來回歸原身並沒有錯,也許這對襲滅天來是有點不公平,他亟欲擺脫蓮華,最後結果是失敗的。但是他真的失敗了嗎?我看到的是,襲滅天來也包含著一步蓮華,並不只是單向的,一步蓮華包含著襲滅天來。所以最後那段話,一步蓮華是點破了襲滅天來的執著,善惡到頭便是空,若一切皆空,那麼是一步蓮華還是襲滅天來又何必計較呢?為什麼我這麼說,我想要拿吞佛和封禪作一個對照。如果依照極端二分法,那麼蓮華是善,襲滅是惡;封禪是善,吞佛是惡。他們彼此屬於,彼此包含,最終結果是,襲滅回歸蓮華,封禪回歸吞佛。若我們說襲滅天來被消滅了,那也就等於說,一劍封禪被消滅了。所以這可以這麼單純地說,只有善念消滅惡念嗎?

  一步蓮華的再入輪迴看得我頻起雞皮疙瘩,低迴不已,敢於面對自己的惡念,承認自己的錯誤,並努力彌補罪業,真的是修行者最令人感佩的氣度。萬聖巖的其他修行者,包括善法,反而是不達於最終的佛道,反而是尚存執著,才會對襲滅天來如此深惡痛絕,那並不代表襲滅天來就此不見容於佛。一步蓮華作為萬聖巖的聖尊者、最高領導,至此我完全覺得他是當之無愧了。
                                              
  佛魔之爭還有個立於關鍵地位的吞佛。他的人間道一行竟也可以拍得這麼有味道。
  本來對於他背叛魔界有很強烈的疑問和不解,但「洗去記憶再經由戒神寶典重新灌入過往」,這樣的解釋完全消除我的無法諒解。這等於是吞佛被強制重生之後再重新觀照過去種種,那些過去種種於是都變成客觀存在,不會影響切除羈絆了的清明主體。所以重頭到尾,我覺得吞佛都無所謂「被感化」,只是在泯除記憶之後,一步蓮華重新給了他另一種不同的生命。吞佛的個性也一直都在,沒有消失,也並沒有變成附屬於一步蓮華的失去自由的靈魂,他們兩人的角色定位反而比較像是幫助彼此修行。

  一步蓮華對吞佛說的那一句:「成佛成魔,只在一念之間」,雖是老掉牙的台詞了,但放在這裡就化消了單純的、無意義的正派反派對立,因為在魔界也可以是佛,在萬聖巖也可以是魔。

  雖然在最後那段出現以前,我也都還是很想說:
  阿來不要走……。n___n
  一步:這個局,我佈了太久太久了,科科。
     要說心機,吞佛這小子怎麼比得上我?口桀口桀口桀......
  這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於一步蓮華的逆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