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19日 星期日

出格的俠義敘事

  
   一直挺喜歡《倚天屠龍記》。射鵰三部曲裡面,我最不喜歡神鵰,覺得射鵰最正常,而倚天最有趣。但是倚天在金庸的作品裡是有點出格的一部。那個出格和鹿鼎記的出格不一樣,鹿鼎記是完全顛覆傳統武俠的最後一部,裡頭幾乎唯一一位符合傳統想像中俠客形象的角色陳近南,卻是一個有點符號化、透明化的存在。可是倚天屠龍記是沾著傳統,又跌開傳統,像是兩極的拉扯,他寫出了一個張無忌這樣的主角,仍然按照少年奇遇的公式一路往上衝,甫出江湖就一戰成名,一下子就站到武林的最頂峰,明教弟子奉他如神,「武林正派」敬他為尊。可是這個少年俠客偏偏不愛江山愛美人,不喜歡權力爭鋒,只想逍遙自在無爭無鬥的過一生。在他心裡,沒有必然為是的「正義」,只要能對大家都好,那自然都是好的。所以這個角色不像其他主角討喜,他的tag裡永遠會有「優柔寡斷」、「多情渣男」這類形容詞,倚天屠龍記肯定也不是金庸小說裡很受歡迎的一部。金庸父權的那個層面,呃,他有多父權全世界都知道,暫且略過不表。但是用優柔寡斷來tag張無忌就算結束,那就太表面了,雖然金庸自己就是這麼講他的。他確實看起來三心二意舉棋不定,但最深處的原因卻不是因為性格優柔寡斷,而全是他那個核心價值造出來的鍋。那個核心價值觀就是:大家都當好朋友,不好嗎?

  不要吵架了。不要打架了。大家都當好朋友不好嗎?

  這個完美和平的世界,早從冰火島開始就是一個縮影。因遭逢劇變而發狂的惡人謝遜,武林正派的純俠張翠山,邪教小妖女殷素素,最後在張無忌初生的一聲啼哭裡,手拉手成為最親密的人,就如同「冰火」兩極共容的隱喻,在這個域外桃花源,沒有惡人沒有好人,沒有正邪之分,沒有仇怨,大家都是好朋友。

  故事當然必須打破桃源幻境才能進展,所以張殷夫婦和小無忌回到了現實世界,在那個真正真實的世界裡父母受到對立兩派的阻礙,甚至為了保全在那個完美和平的世界裡的好朋友雙雙被逼死,而在還沒有形成自己的價值觀、覺得不可思議的小無忌心中埋下仇恨。然後他慢慢長大,受盡欺騙、背叛和苦難的路上,那個原始冰火島性格與價值觀反而跟著長大了(那也可能是一種對苦難現世的逃避,畢竟很快他又掉進另一個沒有爭吵,沒有欺騙背叛的世外桃源,那裡面只有純陽至陽的武功秘笈和一堆善良的猴子)。因為希望大家都好,所以自然就生出了對所有人都有的仁慈心,而且變成他心裡最巨大的東西,巨大到他可以為了達成世界和平而犧牲自己的性命。

  所以害死父母的人他都可以不計前嫌,朱長齡父女奸詐惡毒,欺他利用他,把他害得這麼慘,但身入絕境的時候他卻憐憫起他還溫言安慰,甚至最後又因為一念之仁被設計摔下山谷,玄冥二老害得他幼年被寒毒折磨得死去活來,但是看到他們就要當場摔死,還是忍不住出手相救。這就是張無忌。

  他後來習得的重要武功,都帶有這件事的隱喻:乾坤大挪移、一陰一陽謂之道,有無相生,虛實互換,無極而太極。金庸自己乾坤大挪移這個梗倒是玩了很多次(例如「那日濠州教主成婚之日,這兩位姑娘血濺華堂,鬥得何等厲害,此刻卻親似姊妹。不知教主是如何調處的,果然是能者無所不能,這門『乾坤大挪移』,當真令人好生佩服。」(第四十回))

  正因如此,他最終的結局是必然走向和趙敏在一起,因為這兩個人,是在那張民族大旗下的終極敵對關係。唯有這樣的安排,才能讓那個冰火島價值觀走到最後,讓這部小說的出格走到最後,這是那個「刻骨銘心的愛戀」底下不得不然的源頭,所以在那裡金庸還是不甘心,非要加上一句「有時他內心深處,不免也想:「要是我能和這四位姑娘終身一起廝守,大家和和睦睦,豈不逍遙快樂?」(第四十回)剝開花心大蘿蔔這個外殼,內在的核心價值依然還是它:這個也好,那個也好,好像都很好,大家都是好朋友,永遠在一起,和和睦睦,豈不是很好?

  為什麼在三部曲裡面會最喜歡倚天屠龍記,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出格太有趣了,還有因為張無忌其實是一個普通到不行的人,只是那個普通被放得巨大加了聖光,所以看起來很不可思議很不普通,可是他那種很容易姑息養奸,很容易泛濫成災,很容易不忍的仁慈心,多麼親近一個普通人啊。

  所以與其說優柔寡斷,張無忌如果穿越到現代,會被打上的tag,可能是,左膠......

 

2019年3月24日 星期日

遷徙何時停止

 
繼無名、Yahoo、天空之後......,也許終於無法適應網路發表平台轉型的大趨勢,樂多也停止服務了。這些老牌的台灣部落格一個接一個消失,而且像透明泡泡碎裂,迅速而無痕(這些部落格的逐漸消失還帶來朋友一個一個失聯的後遺症)。我就只好包袱款款繼續找水草。雖然八百萬年才會更新一次(並且以廢話居多),但總還是要架一個帳篷住著才覺得安穩。


遷徙就是斷捨離,斷捨離也包含中二病。然後就發現沒更新也就算了,每次一搬文章數竟然還會越來越少,每一個昨天都是今天的黑歷史......。


好吧,我還是來blogger了,本來都搬去wordpress了,雖然美而開闊,但發現免費版什麼外掛都不能裝,最後還是再搬到這裡了,陽春歸陽春,總歸是自由。
 


2019年2月28日 星期四

無,無家可歸了嗎

 
下班回家時看見信箱裡來了一封「優仕網/日誌於2019/04/01終止服務通知」,
以為是工作壓力太大恍神了。於是繼天空變地板之後,樂多也要成憂多了。

然而我要去哪裡......
要被趕去哪裡......

還有那些你們,來不及聯繫上的你們,4/1之後我們會去何處相見呢。
(好的我會搬家的,但在那麼短暫的時光裡連公告都來不及啊。)
 

2018年3月4日 星期日

2018年3月4日

 
日期命名法絕對是空殼懶人們在這世上偉大的發明之一,然後為了讓它看起來不這麼像亂碼流水號,我用了一種最不敷衍的全稱方式,於是看起來好像就煞有介事了。可是說的明明就不是這一天的事。

說的是近期或是更模糊一些,沒有日期的事。本來懶到順水流了,理所當然的把這裡擱著,為什麼突然就動靜了,好像也沒為什麼,就是突然想說說什麼,然後這個欲望一時壓過了旁的事情。人做事往往沒什麼道理,念頭有了的話,就差動不動手而已(嗯但多數都是不動手)。這裡安靜無人,比起混亂交雜,時刻都在眾人眼皮底下的各式社群網站,總是不那麼彆扭,也比較容易舒展手腳。

睽違了三年又成藥罐子,也是始料未及。這病是底子不好又積勞成疾來的,不是猛得需日日臥床不起,也沒有感冒發燒,無可憑依,只是程度超常的肌無力和暈眩,細細碎碎拖著,難免煩心。是去年十一月看的醫生,因為能讓我丟開手上東西請一會兒病假那是有點嚴重了,同事推薦的中醫,結果說是太虛弱,不是某個臟器虛的問題,是根本沒底氣,身體機能轉不動,所以無論吃還是睡,體力都回不來。後來就順理成章是大補特補的方子,補了兩週大有起色,睡得也極好,十五年來不曾這麼好,醫生頗感欣慰,我又問吃什麼食物有幫助嗎,她說你現在這個狀態,用藥能補得起來我都覺得很好了。問我怎麼弄壞的,怎樣的勞累,我照實說,她有些譴責的語氣,說補不回來你就慘了。兩個月過去,又問我身體有什麼反應嗎,躁熱、嘴破、便秘等等,我說一點都沒有,她瞥我一眼,那你真不是普通的虛,我這個藥下得很重哦。再然後是診所要休業,晴天霹靂,醫生已另覓它處,但還沒開業,只能勉勉強強留下一個月份的藥,權當壓著底,有好過於無。這兩週操勞,那天醒來我就知道要糟,又來了。走到此歲此月,竟然一點勞累都經不住了。剩餘的一點藥下去石沉大海,不免有些藥石罔救的恐懼。偏偏時機不好,抱著病,日以繼夜,在趕手上project的最後一哩路。

近日反覆感冒的同事緩病後進來,微微弱弱的,突然說我覺得你好厲害。
我說什麼?
她說身體不舒服好消磨人的心志,但你都還是坐在這裡,好像不管到什麼時候,你都坐在這裡。
你說最近這次嗎?
這次啊,上次啊,之前啊,還有睡眠啊,之類的。
睡眠那都十幾年的老毛病了,能怎麼辦。
所以說我覺得你很厲害啊。
我想了想,竟沒答案,說不然怎麼辦,還是要活下去啊。
又想了想,忍不住說,那是因為我有正視自己的病,認真做治療,好好吃藥。
她咳了兩聲,心虛乾笑,說我怎麼從這句話裡聽到譴責的意思。
是的就是在說你。
我有在吃藥啊!聲音弱弱的。
你一天是吃零包呢,還是一包呢,還是兩包呢。
她嘻嘻嗤嗤用鼻子笑了一陣,好啦好啦我現在吃我現在吃。

工作在壓力的頂點,一些人一些事也走在岔路的起點,我開始不知道自己給予了什麼,又能給予什麼。在執著的長跑路上,是否又曾經給人帶來傷害。同事說,如果我真的離開這裡,最捨不得的就是你了。我瞪著她,你幹麻面對面跟我說這種話,很彆扭耶!她說我說出口之後也覺得好像有點害羞。我們就很有默契的撇開眼神,稀哩呼嚕的繼續吃眼前那碗牛肉乾拌麵。

可是聚散從來是不由人的,因為人心的變化都是不由人的。如果有一天,人都不在了,我會繼續走下去嗎。我問自己,但沒有答案。那日我告訴她,對於那些,我寧願相信的,其實我只是在賭自己的未來,因為賭輸了也不會失去什麼,但不賭,可能就什麼都沒有。人生萬事,無非都是賭博。老的時候人們會說,你這樣這樣,未來會後悔為何當初不那樣那樣的。可是看了許多世事,總覺得實話都是另一種的:你走了東,就會後悔為何沒走西,走了西,就會後悔為何沒走東,沒有什麼無悔的選擇,珍惜一個就得捨棄另一個,無數個後悔堆疊,才成為真真實實的人生。然後,我們便再用後悔為出發點來編織另一個想像中人生,如此,一切的一切就終於得以忍受下來了。
 

2018年2月19日 星期一

通緝一個人

 
睽違一年又四個月點開「發表新文章」,居然是為了通緝朋友。
但因為所有人都還能找到,唯獨一個人有點困難,只好出此傻策。
嗯我說的就是你──嗨嗨雲倫,聽到且若還願意回答的話請回答吧。

因為那個腦袋有病的天空,我再也無法在你家留言了。
雖然曾嘗試過登入留言,但是忘性如我大概試了三十N組帳密,終於還是想不起來。
所以我再、也、無、法、在、你、家、留、言、了。
再也無法在你家留下任何痕跡了。(因為那個腦袋有病的白爛天空,它把CBOX都搞掉了)
也許你會在一年後、兩年後、三年後才看到這篇,甚至永遠沒看到,不過最起碼我留下這座橋了,
我就會知道記憶還在,往事還在。
石橋朱塔兩依然,我總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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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

2016年10月23日 星期日

[天宇]歸宿

如今身形已與千少一相差無幾的上官星佔住花床的左半邊,一下便顯得有些擁擠,自從這位大少爺每夜深更抱著扇子跑來霸佔他的半邊床之後,千少一破天荒地開始考慮要把這座屹立九百九十九年的玫瑰花床重新改造一次,至少尺寸要加成雙倍。他在心裡微微嘆口氣,清白湖的房間有床有幔有燭有茶盞,舒適溫暖,還有親人和兄弟在,他偏偏要跑來荒郊野外和他擠,餐風露宿風吹雨打,一座床豈好過一間屋。
「小星,此時此刻,你應該在清白湖安睡,那裡才是你的歸宿。」

「我認床。」上官星閉著眼睛,頗有點理直氣壯的意思。

「我以為聰穎的紅雲之子,會說出更具說服力的理由呢。」千少一吸了一口花煙,薄薄透透的白色煙氣撫過上官星的眉眼。他的眉眼多麼聰明,像極了父親,只有在千少一這裡,那讓他懷念的孩子氣像頑強的靈,攀在他已經成長得沉著平靜的臉上。

「真的是認床嘛......」他用了接近嘟嚷的聲音說著。

語氣耍賴歸耍賴,但這句倒不是假話,千少一教過他,朋友相處要坦誠以對,這點他一直遵守得很好。也許是一出世就得面臨危機環伺的靈胎體質,睡眠時另一半的大腦總會慣性地醒著以充當自己的守夜人,他給自己偷偷實驗過,並歸納出唯二能讓他兩邊大腦都進入休眠狀態的地方,第一名是千少一的玫瑰花床,第二名是太陽的故鄉。太陽的故鄉太遠了,進出還要踏八卦變化步法,千少一好找,當然找千少一。

再怎麼說,這座床養他成少年,又從少年變青年。在他還是小靈童的時候,千少一夜夜護著他睡,年長好友的氣息、玫瑰的香味以及歌聲為他驅走過無數個噩夢,讓他在夢裡駕著美麗的紅色雲朵飛,在紅色雲朵上盡情玩耍打滾蹦跳,旁邊是整叢的玫瑰花圃,隨時可以摘來玩。他在夢裡發明了一千種玩法,可以愉快地渡過無數個夜,不用怕無聊。千少一死後,花床破損,他就經常夢見紅色的雲朵破了個大洞,玫瑰花圃猛然墜落,他要救,卻被刺傷了手。

於是第二次被送回九色彩虹天的時候,他硬是把親手修復好的花床開上太虛轉運站,再開上九色彩虹天。整個龍族傳得沸沸揚揚,有一位少年異數,連在床上都能走彩虹步伐,鬧得族裡的孩子們全把他當偶像崇拜。但是那座床上還留有外人的氣味,族規嚴格,九色彩虹天是龍族基地,不得外人進入,族裡的長老開了個長長的會議,總算敲定,這是這位族中少年的交通工具兼寢具,不算犯規。

在九色彩虹天的漫長日子裡,上官星待在花床上的時間很多,除了睡覺,白日也經常在床上入定或思人。消息發回天宇,奔忙的天宇智者一度煩惱得直嘆氣,簡直想變成一顆光球飛上去沒收那座床。這位多思多操煩的父親心想兒子變懶惰了,沒了千少一兒子就自暴自棄,雖然這孩子流的是怒雨飛龍族的血,但不能學某位閒適臥雲三千年的懶前輩啊。幸好紅雲之子仍是紅雲之子。千少一最好的朋友小星不能漏氣,他要好好活下去,要成長成和父親一樣出色的人,如果千少一能夠再見他,他想在他的臉上看見欣慰與笑容。於是那日,在流沙原,他把花床帶回了天宇,在令人煎熬的等待中,他旋身跳離,迎回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現在的藍衣青年上官星仰躺花床上,四周都是熟悉的氣味,心裡很踏實。他幾次送走千少一,又幾次找回他,他受不了那種死別的痛,他跟著雨涵前輩唸誦過一本又一本的佛經,咀嚼過無常與空苦的詮法,想從裡面得到解脫,但痛仍是痛。他到底還只是個青年啊,先天前輩們順天而行的生命哲學,他終究似能懂卻不能行。所以他要在這裡好好看著他,不准他再消失。

青年睜開了眼睛,就能看見他熟悉的滿天星斗。「千少一,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除了血和生命。你賦予我名字,教我讀書和武藝,那時我這麼小,字都不識,你唸三字經給我聽。」

「紅雲之子遺傳了父親的聰慧,過耳不忘,句中涵義也均能準確理解。」

「人之初,性本善......」青年的聲音清明而悠遠,像柔軟的綿繩撈取過去,「是你的存在和曾經存在,一次又一次拉回了迷途的我。千少一,」他感嘆地說,「你真是我所見所識,最至真至善至美的靈魂。」

「小星,這句話,你應該用在你的父親身上。」

「怎麼可能啊,上官星向來只說實話,不講虛言。」

「你此生所見所識,還太少了啊。」

他賭氣似的朝床外偏了頭,「是啦,是不比你那千年的道行,但你在塵世浮沉近千年,還不是只崇拜我父親一個人。」

哪裡還找得到比你更好的人呢,青年心想。你就裝著冷冷淡淡的外表,其實所做一切全是為了他人。上官星有些傷心,千少一幾乎看著他每一個成長的軌跡,可他卻沒有。長大之後的他經常編織一些想像的故事,千少一那些他未曾參與的將近千年的孤獨,都是怎麼渡過的?幼年的千少一有被誰庇護過嗎?有過和他一樣的友情的溫暖嗎?親情呢?他想起他們幼時的約定:

「千少一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人人眼中的怪胎。」

「真的喔!那九九九小的時候,也有一個九九九陪伴他嗎?」

「這個嘛......」

「齁,你免驚,那這樣,下輩子小星要比你早出生九百九十九年,換我照顧你,教你功夫,唱歌給你聽,要是有壞人來抓你,我一招就把他轟出去。」

「嗯,」千少一笑了笑,很輕很淡。「有小星在,我就安心了。」

「嗯嗯,說定了喔,有我在,你就免驚。」小靈童打了個呵欠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咕噥幾句,進入了夢鄉。

下輩子太遙遠了,他怎能等,在他們的世界裡,下輩子彷彿是幻境裡的事,但是他的手已經足夠大而堅實,能握得住現在。

「那次你離開這個江湖前的最後一枝玫瑰是給雨涵前輩的,但是進入這個江湖的第一支玫瑰,卻是給我的,所以,」青年難得顯得有些彆扭,伸手揪住了千少一的袖口,「千少一,太陽的盡頭,你已孤獨九百九十九年,接下來的九百九十九年,就讓小星來陪伴你。」

「小星不是一直都陪伴在千少一身邊嗎?為此,我已不再孤獨。」

「哼,你要是再消失......」他想說些具有威脅性的狠話,但饒是紅雲之子聰穎慧黠,搜索肚腸了許久竟是搜不出來。他有些氣惱地向右邊翻了身,覺得不對,又翻向左邊,但床太擠了,他一翻身就翻空栽下床,被千少一撈了回來。

「小星,」千少一難得嘆氣,「你就安份點。」

青年可能有些浮躁,掙扎著還想翻。不過關愛而不溺愛,適性而不縱容,一向是千少一的教育方針,因此他煙斗一轉,輕輕巧巧點住了上官星的穴道。「你要是動來動去,一直掉下床,我可是很累的,定心定性,是你今晚的功課,所以你就這樣睡吧。」

上官星沒想到他來這招,偷偷運了內力去沖,但紋絲不動。「千少一......」這聲便帶了哭腔。

「一揮長虹的腔調是有專利的,不適合你。」千少一替他摘下有點礙事的高聳髮冠,給他調整了一個安穩舒適的姿勢,一如幼時那樣照顧他。「睡吧,明日天宇仍是腥風血雨。」

長髮披散在脖頸,上官星覺得有些癢癢的,很想動,但他知道對千少一抗議不會有效。

他以為這樣肯定得要一夜無眠,但認床的魔咒發揮得比想像中還好,熟悉的年長好友的氣息、玫瑰的香味還有繚繞的煙氣薰軟了他的心神,沒多久就意識模糊地閉上了眼睛。在沉入夢境前的最後一刻,他想起幼時千少一曾經問過他,如果有一天,親情和友情不能同時擁有,你會如何選擇。那時他尚未被世事所染的心靈好苦惱,但親情溫暖,友情更溫暖,他當然選友情,因為千少一懷疑,他還發脾氣呢。可是現在他暫時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千少一還在,他就有了任性的本錢,親情和友情,他都要,在這個當下,哪裡都是他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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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願已了(躺平)。

2015年1月13日 星期二

[進擊的巨人/團兵] 歸人


   當埃爾文攜一身雪氣,推開那扇厚實木門時,店裡正哄哄鬧鬧,散發著紅茶、烤雞以及麵包等各種食物的香氣。熟面孔們全在這裡,木門喀拉一關,便把寒冷清寂的空氣關在了外面。這些都曾是他生死與共的部下,里維班出身的年輕精銳,如今已從少年成長為青年。   

  讓正在為一把吉他調弦,那是他新近愛上的玩意兒,戰爭結束之後,有許多東西從地下街流行到了地上,吉他是其中一樣。那曾是一種象徵落魄的樂器,流離失所的人們帶著吉他,在每日夜晚唱頌生命再度延續,只有在那個短暫的時間裡人們懂得溫柔的涵義。莎夏仍然紮著一束高馬尾,傻氣因歲數的不斷增加而自臉上蛻去了一半。她依然傻,但至少習得了如何掩飾。雖然此時她嘴邊黏了兩粒玉米屑屑,正露出一副遭受雷擊的表情,大吼大叫地掐著剛剛把她面前那份烤雞的屁股吃掉的柯尼脖子用力搖晃,試圖讓他吐回來。希斯特利亞也在這裡,令人意外,成為新王之後,她幾乎不出王都,彷彿自困於高塔之上的折翼神祇。今日她穿著簡單樸素的洋裝,未著冠,不配戴華麗墜飾,只像戰時一般,保持一點不過份的距離,坐在靠窗的位子,把半邊臉頰擱在手掌上,安安靜靜看著她的昔日同袍們,頗有種遺世獨立的意味。艾倫和阿爾敏熱烈討論著一種不須倚靠立體機動裝置就能把人載上天空飛行的新技術,巨壁倒塌之後那具體化了人們對時代前進的渴望,科學家們開始相信人類無窮的能力,艾倫熱血沸騰了起來,感嘆一聲真想有一天駕駛看看那種新玩意兒,能比立體機動飛得更高更遠吧。同桌的讓撇撇嘴,說要是讓你這種急著送死的笨蛋來開,肯定沒幾分鐘就撞上巨壁殘骸了,嘿,要用會飛行的機器來撞巨人嗎,應該比你的刀有用。艾倫始終自認已經完全蛻變成了成熟的大人,可惜讓就是他的照妖鏡,他拍了下桌子罵了聲你這臭馬臉,就要揪他的衣領。阿爾敏倒是個貨真價實的大人,極其熟練地抬起雙手進入例行性勸架準備,站在吧台後面專心 致志泡茶的里維終於忍不住煩,將茶罐子重重一放,惡狠狠說了一句:「吵死了小鬼們,再嘰嘰歪歪的今晚都別回家了,全都給我站到門外去!」

  退役已屆十年的里維,威嚇依然非常有效。所有人喉嚨挨了一刀,截斷的話頭像繞彎的煙圈瞬間消逝。莎夏放過了柯尼的脖子,艾倫把抬起的屁股按回椅上,讓收起鬼臉躺平吉他,眾人以軍禮正矜危坐,短而有力地齊喝一句「非常抱歉!」就好像當年他們用生命喊出為人類獻出心臟那樣。那時他們都疑似看見了里維稍縱即逝的笑場,但眾人紛紛用眼神和同伴交流了一輪,很有默契的決定將這個秘密帶進棺材。然後正幫里維遞工具的米卡莎便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埃爾文。

  「埃爾文團長。」米卡莎蓄回了幼時的長髮,而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像涼涼的雪水流過耳朵。

  埃爾文著一件綴毛雪地長大衣,兀自挺拔,幾乎和門板齊高。歲月並未壓彎他的背,也未奪去他笑容的溫度。「這麼多年了,你們還不習慣改口呢。」他勸坐了站起身像他問好的青年們,所有人都很識相的把吧台的位置留給了他。

  里維就短短的招呼一句,「哦,來了。」

  「嗯,來了。」

  「今年挺晚的?」

  「路上被雪耽擱了,馬車陷進雪裡,費了好大的勁才開出來呢,到底是老了。」

  「哦。」

  他們的語氣清淡就像昨天才剛剛道別,但是埃爾文知道他高興,他掏出了一盒作工精美的紅色鐵罐,「南方濕地的品種,聞起來有蜜,我想你應該會喜歡。啊,怎麼說都還是喜歡喝你泡的茶,別人泡的,無論如何不對味。」里維接過來瞇著眼睛看茶罐上的雕刻,打開蓋子仔仔細細觀察茶葉的長短粗細色澤光度與茶毫的多寡,又湊到鼻子下嗅了嗅,點點頭表示非常滿意。「謝了。」他說。

  這店是里維自己開的,他用多年積存下來的軍俸造了這間小而寬闊的店面,埃爾文竟一點也沒在資金方面幫上忙。好吧,也許還是有的,因為像紅茶這種奢侈品,還在戰爭的時候里維會非常順手地用埃爾文的軍俸來買,自己的只拿去添購掃除用具,因此戰後所存甚多。

  戰爭的結束放大了生活的所有細節,人們迎回未來的希望卻矛盾地畏怯萬物的更新。所有一切似乎都與戰時不同了,包括喜怒哀樂,包括愛恨嗔癡。比如埃爾文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理解里維。戰爭時他們只說戰爭,他們的時間是黑盒子裡壓縮的時間,為了延續人類的生命而快轉前進。那時他是他的刀與盾,他的心腹與強壯的臂膀,他在後方為他披荊斬棘,為他帶領他無暇顧及的士兵。他覺得他們彼此進退合宜,偶爾的爭執也無礙結局,他知道無論他們走到了怎樣曲折彎繞的岔路,最後他都會跟上他的腳步,因此他無所畏懼。戰爭的時候,因為知道生命無法掌握所以愛得理直氣壯。每一次做愛都以明日的死亡為前提,猛烈得彷彿要咬碎彼此,怕不知何時他們便會變成一團形似嘔吐物的模糊肉塊,因此認認真真背下了他身上所有的痕跡。他特別喜歡里維左胸口那顆痣,顏色淺淡,有些缺陷,但比起其他的痕跡更為生動真實。然而戰爭結束後,他們各自鬆懈了下來,他發現自己每一次都會遺忘他身上痕跡的數量甚至遺忘那顆痣,以至於每次都必須重新複習。

  如果不再從軍,他們就得打算後半生,那天晚上赤裸裸的兩具軀體貼合在一起,埃爾文用手指極輕極輕地摩挲那顆痔,「我決定好了,我們還是出牆去吧,這個世界有太多未知的事情,我都想弄明白,人類如何演化,巨人為何出現,牆外是否有山有海有沙漠還有大片大片的冰,像古書寫的。把人類的歷史找回來,我想我父親當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從事這些吧。」他的聲音熠熠有光,比從前還要熾熱。

  里維徹夜睜著眼睛,他躺在睡得極沉的埃爾文身邊想了一個晚上,發現自己最想要的原來不是自由。自由何其沉重。自由以血供養,以束縛為基礎。自由是,不再有家。然而這個誤會幾乎貫穿了他的前半生。他流離失所了小半輩子,然後他遇到埃爾文,他跟了他,他給了他調查兵團。調查兵團是他的歸屬地,他習慣說,「我們調查兵團」,像一道咒語,讓他非常安定。戰爭的終結帶來了他們渴望已久的自由,他卻突然覺得腳下的踏板變成不連續的斷裂物,下一步就可能失足。其實他只是害怕了。

  「我也決定好了,」第二天清晨他在埃爾文頂一張亂糟糟的頭髮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告訴他,「我留在這裡,啊,開一間紅茶店。」他語氣輕而嘶啞,有些自嘲的意味,「就是那個時候,報社的記者來採訪我和你,問我們退休後的打算,你記得吧。那時候沒有人想著未來,以為只是隨口交個差,啊,或許你是。可是該死的,現在想想還挺不賴的,開一間紅茶店,哪裡也不去。」他看著埃爾文甫睡醒的眼睛,重覆說了一遍,「哪裡也不去。」

  埃爾文有些似夢非夢的恍惚,「你不跟我出牆?」

  「為什麼我非得跟你去?」里維說完這句話,覺得語氣不夠強烈,又加了一句,「他媽的。」

  「里維?」

  「你的決定從一開始就是『我們』,可不一定是我想做的。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我不是你的部下,你無權命令我。」

  「……這不是命令。」

  「一樣。」里維的最後一句話恍如嘆息,「埃爾文,你是個不安定的人,你真好,永遠都這麼有趣,但你走得太快,我永遠跟不上你。」



  店以色澤淺淡的木材建成,里維喜歡木頭乾燥的氣味,而桌椅的佈置則充滿規矩,讓人多少有種軍隊的錯覺。他喜歡自己發現客人的存在,所以店門頭不掛鈴。剛開店的時候方圓百里沒人敢上門,人人都說老闆一臉兇惡像是隨時要用靴子踩死你。但幸好,他的部下們懂得飲水思源,隔三差五跑來串門子貢獻銀幣,還懂得各種宣傳的技巧──用得幾乎都是阿爾敏的點子。里維泡出來的紅茶喝過一次便會想念第二次,最重要的是他對茶葉的挑剔,堪稱人類最強。

  紅茶店開幕那天,埃爾文踏上了他的旅程。離開之前他們在門前不越界的親吻,他祝福他生意興隆,他回應他旅途平安,他沒能趕上店門開啟的簡單儀式,而他沒能送行。

  米卡莎是在開店後第二年來的。里維歪了歪頭把視線越過她,半天才確認了後面沒有艾倫,不無驚訝。隔了幾個小時她幽幽的表示現在的艾倫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往前衝的艾倫了,已經不需要她保護了,不保護艾倫的話,她不知道自己能幹麻。里維沉默片刻,最後決定將這一切歸咎於這是他們阿克曼種族的共同命運。米卡莎的天分很好,三天就記住了店裡所有茶葉品種的形狀、味道、特色以及沖泡的方法,里維舊傷發作的時候,她能一個人坐鎮店舖,並且內外打理得極好,包括掃除。里維對她非常滿意,打算把她培育成下一個紅茶界的人類最強。和平的日子沒有敵人可打,他們只能把所有的戰鬥力拿來對付店裡的蒼蠅。里維潔癖的症頭只有更加嚴重,店裡的整潔程度讓埃爾文每每回來都會卻步於思考是否可以穿著他沾滿泥土的鞋子直接走進去。

  埃爾文在每年的這一天都會回來,理由是為了給他過生日,附帶從他漫長旅程中的各地發現的茶葉為伴手禮品。他們明明沒有做過任何約定,但埃爾文會回來,里維不想承認,但這確實給他帶來了某種安心的作用,知道鎖鍊還在那裡。早埃爾文幾步就興致昂揚出牆去且從沒回來過的韓吉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每到這一天也不會忘了捎禮物回來,以順便通知她還活著,雖然那些難以辯識的禮物他大多都不太想收,但還是好好收在了家裡的儲藏櫃裡,只要打掃的時候不會看見它們。



  已是晚餐時分,店裡的氣氛仍然熱絡,里維給莎夏做了第二份烤雞,雞屁股完美無瑕的躺在白磁餐盤上,把莎夏弄得痛哭流涕尖著嗓子嚎叫,里維忍住了沒抄起湯匙砸她。艾倫趴在吧台上騷擾米卡莎工作,里維睜一隻閉一隻眼,事實上米卡莎來紅茶店之後,艾倫三不五時就會跑來,一半給里維捧場,一半為了讓米卡莎和他說話。讓調好了弦,唱起了戰時流傳的歌。讓的歌喉很好,連艾倫都不得不承認,還為他提供了一條「退役之後去當街頭藝人肯定會紅」的後路。他自覺今天唱得特別深情,或許是今天的小茶館的氣氛渲染所致。於是他唱到一半不自覺看向了米卡莎,卻發現米卡莎正在給自己的紅圍巾重新打結。那是前年艾倫送給她的,舊的那條在和戰鬥中被巨人咬掉了半截,她紅著眼削飛了那隻巨人整顆頭顱,巨人化的艾倫幹掉正從後面偷襲的另一隻巨人,把她拉了出來。於是讓一分神,唱走了調。希斯特里亞提著裙子為壽星跳了一支輕靈的舞蹈,她今天或許心情很好,臉上又出現了她訓練兵時期最洗滌人心的笑容。

  再晚些,青年們說完賀詞紛紛離開,里維把米卡莎趕回家,吩咐她明天早點來開店,掛上了打烊的牌子。埃爾文坐在吧台上,欣賞里維替他泡茶的神情。他打開了埃爾文帶回來的那罐紅茶,以滾水溫瓷質茶壺杯,茶匙取適量倒入,懸壺高沖,斟茶。他是最粗魯暴力的前地下街流氓,卻做著最細膩耐心的工作。

  「你真好看,里維,在牆外的時候,我最想念的就是你泡茶的樣子。而且是只為我一個人泡的樣子。」

  「那你可以多回來一點,比如你的生日。」里維把眼神死死釘在手上的茶具,沒有任何飄動,以讓這句話聽起來像是隨口的敷衍。而他的年紀已足夠不為突如其來的甜言蜜語羞赧,至少能夠完全不顯露出來。

  「時間太近了,路程接不上的,你知道。」他笑笑,「更何況我的生日沒什麼好慶祝的,我是惡魔之誕生,你則是神的喻義。」

  「胡說八道什麼東西,狗屎,從哪裡學來的。」

  里維將泡好的茶遞上去,埃爾文用一隻手扣住他雙手,像一種掌握的姿勢,又因扣不完整而流露出一種隱隱約約的請求的意思。 

  「里維,今年也不問我什麼時候走嗎?」

  嘁。里維撇開頭,「明天走後天走三天後走,結果都是走,我不做浪費力氣的事,反正我不會去送你,我要開店。」他甩甩手把自己弄出來,用拳頭捶他的額,「快點喝茶,別糟塌。」

  埃爾文的頭髮不像還是調查兵團團長的時候膠得那麼死板,有幾莖隨意落下來,顯著雜亂的灰白,里維卻依然是黑而沉的髮色,永遠不老的樣子,埃爾文覺得他們像是走進了不同的時間隧道,用不同的速度在步行。

  更晚一些,他們一起去了里維在店後方巷弄裡的屋子,他的臥室不許穿著外出的鞋子進去,因此他們能夠席地而坐,倚床靠著對方的手臂天南地北的閒扯。

  「人們終於造出了一種大船,很豪華,和以前在牆內那種通行運河的小舟完全不同,大概算得上是船類的巨人吧,他們說那其實是古時人類留下的技術。於是我們終於出了海,去了很遠的地方,海非常藍,日出的時候它的盡頭像火在燃燒,你無法形容那種景象。原來這個世界真是這樣的,有大片大片的海,比陸地還要多。海水真是鹹的,同船的人太過興奮,都喝了一口,全哇哇的吐了。但是知道鹽從此可以取之不盡。只是海這麼美,沒想到竟然這麼危險,簡直比巨人還危險, 暴風雨來臨的時候,船就像要支解,我想著你,怕回不來,幸好我們都捱上了岸……」

  埃爾文說著說著轉過頭,發現里維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埃爾文頓時覺得自言自語了半天的自己簡直就像個獨居老人。時間並沒有放過利威爾,時間從他的樣貌上滑開,卻在他身上留下無數傷痕,包括以往忽視睡眠的他,現在全被迫繳了回來。於是埃爾文有了一種幼稚的勝利感。在暗沉沉的時間隧道裡摸索前進,他聽見了後面傳來的鈍重的腳步聲。里維還是趕上了他。

  埃爾文每年都帶著各地的奇聞異見回來,第一年,他說我看見沒有盡頭的沙漠上聳立著無數三角高塔群,同行者都說那是神的造物,就像巨壁一樣,但我認為那是人類過去的智慧,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用立體機動裝置輕鬆地飛上頂端。第二年,他說我穿行過一大片闊葉矮樹林,許多植物,五彩斑斕,有一種花,足以坐進一個人類小孩的大小,臭得很,花瓣一開一闔,像一張嘴,就吃掉了一隻大昆蟲,幸好我不在旁邊,否則另一隻手臂肯定也要沒了,我們驚動了從沒見過的猛獸,差點被當作下酒菜,如果你在我身邊,或許我們那天晚餐還能烤獸肉吃……第十年,他在一個山裡的洞穴發現一對骨骸,是人類的遺跡,骨骸在一具棺木裡, 四周散放著碎石,他們面對側臥,兩條手臂交疊,兩條腿跨上了彼此的胯骨。那一瞬間,他突然清清楚楚想起了里維左胸口的那顆痣,顏色淺而淡,圓到一處就凹 陷。在那一刻他無比想念他,他記起了他身上所有的痕跡,胎記、斑點、傷疤、痣,以及歡愛的過程裡他留下的淡紅色吻痕。他幻想著他們死後的骸骨,像蛇交纏,不分彼此。

  他明白了人類歷史其實便是人類生死愛欲的故事。於是那一刻他懂了里維最渴望的原來只是一個有著他和他的家。

  他本來想用整個夜晚好好的告訴他,我不走了,我要留在這個有你在的地方,過完我餘下的後半生。但沒關係,他們以後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讓他說上無數次,說到里維嫌他囉嗦,用微跛的腳踹他。那麼直到他們老得記憶產生搖晃的時候,直到他們老得忘記上一秒做過的事,忘記昨日說過的話,甚至忘記彼此的名字,那會永遠迴盪在他的耳旁,如不會熄滅的誓語。他對睡得安穩的里維輕輕說,這是由你建造的家,可以為我留一個位子嗎?

  埃爾文沒有等到回答,但他知道明天里維會用一種桀驁不馴的眼神和口氣說,想留在老子的地方,先給我學會如何有效率的打掃。

  他想想就笑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串由貝殼串起的項鍊。「生日快樂。」他說。「還沒過吧,誰讓你這麼早就睡著了。雖然我還是很想帶你一起出牆去看看,但如果你不想去也沒關係,我聽人說只要把貝殼放在耳邊,就可以聽到海浪的聲音,於是我就想,太好了,這樣我就把海帶回來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手上的禮物套上了里維的脖子,然後把手掌握成拳敲上了自己的心口。



-fin



兵長生日快樂!
 

[進擊的巨人/團兵] 在斯特貝斯城的音樂廳





※團長生......月快樂。

※完全架空,許多設定借自原作。

※很無聊,腦洞弱,這是天生能力未逮,至於邏輯的缺乏則是智商的限制。



─────

  前台燈光緩慢明滅,利威爾想像後台暗門打開的頃刻,灼亮熾熱的燈光瞬間兜頭罩來,將艾爾文淡金色的頭髮和鮮白的燕尾服照得熠熠明亮,然後台下掌聲雷動,他像是這個宏大而莊嚴的場地唯一的領導者般步上舞台,微笑,敬禮,坐下,將他終於練得剛勁靈動的左手放上琴鍵。他便會如三十多年前他初次所見的模樣,輝煌、堅毅、彷彿象徵前進與希望。利威爾自身並不特別享受掌聲,然而他喜歡他的男人為世界所追逐時散發的光采。這是本該屬於他自己的獨奏會的最後一首曲目,他將這個壓軸的位子留給了他,那位從他年少的時候開始,並且在往後任何時候都在前方引領他的男人,他的鋼琴老師。於是樂迷們會明白,那位曾經享譽樂界的天才少年鋼琴家,艾爾文‧史密斯回來了。



  利威爾在一個貴族的宴會上看見了那位年少的鋼琴家,那時利威爾不過十三歲,眉眼身板都還這麼小,但已桀驁如野禽,從歡愉氣氛的空隙中迅捷熟練地竄進花園,像隻幼鷹。他正打算自長桌上滿布的食物裡揀一些好帶的麵包糕點揣進隨身的小麻袋再好整以暇翻牆出去,也許是過於專心挑選食物,他忽略了來自花園中心的樂音,然而當他眼尖地發現長桌另一端夾在一排紅酒白酒高腳玻璃杯之中一組雕飾精緻的茶壺與杯盤,欣喜地拎著麻袋溜了過去,在那個短暫的過程裡,樂音流入了他的耳朵,他便抬頭,看見了那位年少的鋼琴家。鋼琴家的白色燕尾服長長落在椅後撐起一個瀟灑的弧度,在花園中央,他的表演吸住了全場賓客的目光,包括本來打算得手就跑的這位小偷利威爾。鋼琴家的手指修長而手掌開闊,他觸鍵精準自信而離鍵的高度恰到好處,那琴聲像擦得透亮的銀器,是利威爾曾經偷過的一件讓他把玩許久的物事,在樂曲最後一串快速音群之後,鋼琴家堅定按下兩個尾音,然後依禮節起身,一隻手扶著托架,環四方鞠躬。年少的鋼琴家已然高拔,使相隔一段距離的利威爾仍須以仰望的角度來看清他的臉,就這樣他看見他的眼睛,碧藍深邃,像晴天時的海洋,充滿引誘與召喚,足以讓兀自年幼的利威爾失神。賓客們絮絮談論,這位小史密斯多麼優秀呀,他的技藝和對樂曲詮釋的成熟,遠遠超越他的年紀應有的。

  利威爾就在此時回神,想起了他的本業,在賓客們專注談論眼前這位天才鋼琴家時,拎著戰利品藉身材之便翻出了花園,悄無聲息。

  年少的鋼琴家成為記憶,海是腦裡的海,小利威爾仍然在這個只有表面光鮮優雅的城市遊蕩,他睡在下水道,那裡是遊民們唯一被允許生存的地方,泥地潮濕,磚牆黏稠,死亡與犯罪和日常坐臥同在,小利威爾的鼻腔充滿腐敗的臭味,讓他以為這便是世界的真實。白日或夜晚他依舊挑揀無人時分鑽進貴族們花園與屋宅,順手牽羊以換取生命的延續。但是在那日之後,他寫入記憶的潛意識老引著他的身體往擁有鋼琴的地方去。他會在找完一輪食物之後,留在每個屋內細細撫觸那些尺寸顏色質地各自相異的鋼琴,他喜歡琴身的木色光澤和琴鍵黑白分明的精確,喜歡釉過後木頭乾燥清爽的氣味,並且總是想像在琴鍵上飛快游移的一雙修長手指。對於一個經驗老道的慣竊來說,在目標地滯留簡直是不可饒恕的錯誤,但所幸他從未被人逮著過。

  然而幸運永非時刻相隨,那年他已十九歲,缺乏良好生長環境的身板並未長大太多,以至於仍時常被人誤認為孩子,他在一個並不那麼富麗的屋子裡悄無聲息地走動,偷取適量的麵包乾酪和一點醃肉,最後照例停在一架鋼琴前面。那架伯爾胡桃木色的鋼琴,顯紅顯黑,暗而沉,冷色調與暖色調錯置,花紋紊亂中隱約的秩序,他細細撫摸琴板、托架、扳開琴蓋,指頭慢慢滑過白鍵、黑鍵,卻在下一秒被身後突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噹地就按下了鍵。「你喜歡鋼琴?」那個聲音這樣 說。利威爾抓起裝了食物的麻袋就準備跳窗,回頭卻看到那個聲音的來源實實堵在窗口,窗外有風,把帘子掀上了他的半張臉,陽光讓他淡金色的頭髮泛出光澤,明明暗暗,幾乎刺眼。「我站在這裡好一會兒了,看你很專心的樣子,很新鮮呢,第一次看到喜歡鋼琴的小偷。啊,雖然我沒有看過太多小偷。」

  利威爾立刻就想起來了,記憶從地底破土、延展,搔抓他腦內的每個細胞,這聽起來似乎可以是件欣喜的事,如果不是在這樣尷尬的場合。他飛快想了十幾種逃跑的方式,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最有效的一種就是直接撲上去狠揍他一拳,趁他往旁邊跌開的空檔從窗子溜出去,他對自己的身手非常有信心,雖然對方是無辜的,既賠了食物還得掛彩。不過是的,這個世界是殘酷的。如果被抓住了會怎樣呢。啊他知道的,他們這些來自下水道骯髒的遊民,不受律法規約,沒有申辯權利,他們會直接被定罪、處以私刑,最後成為一具屍體被棄置回下水道,塵歸塵土歸土,哪裡來的老鼠哪裡去。

  但對方的言語比他的動作快,「我叫艾爾文‧史密斯,你叫什麼名字?」他愣住。「你……」對方無防備地走近,低頭注視他的手,這有些偏離常軌的發展令他一時愕然。「你想學琴嗎?要不要留下來?我有空的房間,你可以住在這裡。」對方抬頭,眉眼溫潤而誠實,「我教你。」他說。就這樣他看見他的眼睛,碧藍深邃,像晴天時的海洋,充滿引誘與召喚。他完全不明白,這個不合常理的事態是怎麼回事,這個不合常情的怪人又是怎麼回事,然而在那沉默的短暫時間裡他認真盤算了,麵包、乾酪、醃肉、或許還有紅茶和酒、房間、床、乾淨的衣服、熱水,以及鋼琴,不吃虧的交易。他一無所有,除了生命,沒有東西再能夠被奪取。於 是他走進了那片海。

  在許久之後的未來他曾問為何,那時你發什麼神經啊?對方顯然沒有認真回答的意思,他笑得有些促狹,說,你撫摸鋼琴的樣子那麼認真又那麼投入,是 太特別又太可愛的小偷,喜歡鋼琴的人總不會是壞人。他嗤笑,你真是蠢又天真,我在下水道長大,鮮血和死屍我司空見慣,為了自己的福祉,我會殺了你然後逃走。他便吻他的眼睛,說,是嗎,那麼我真該感謝你手下留情。

  艾爾文是一個人。他後來便知,史密斯家不過是下層貴族,地位一般,母親早亡,父親在城裡擔任教師,後來也因故去世。利威爾住進他過份安靜的屋子,為一個空房間寫入生活痕跡。艾爾文今年二十三歲,已是聲名大噪的鋼琴家。在斯特貝斯城的音樂院,他的演奏會一位難求,從外地慕名而來的中上層貴族亦願意排上一天一夜換取入場的機會,而本地貴族們壟斷了最好的席次與包廂,有時他們仍邀請他為宴會或宮廷的慶典演奏。他們說,艾爾文史密斯的琴聲充滿希望,像一對標誌自由的翅膀,引領人從籠中向外飛翔。雖然後來利威爾嗤之以鼻,一群活在籠子裡悠然自樂的豬玀,和人說什麼自由,真是可笑。那是一段音樂正逐漸由王公貴族向公眾開放的過渡時期,然而在這個畸形而封閉的地方,音樂仍是王公貴族的專利。

  艾爾文是個嚴格的老師,利威爾無所事事,因此練琴的時間很長。他至今仍記得他牽著他的手指正式而探索地按下第一個鍵時,心中的雀躍和戰慄。艾爾文甚至把鋼琴的構造都教給他,這是鋼骨、這是弦槌、這是琴橋、這是響板、這是調音釘、這是踏板延桿……。利威爾很享受艾爾文的教導,他喜歡彈琴的過程,那 帶給他巨大的愉悅,也喜歡拆解與修理,那幾乎是他的天賦,痛苦的是視譜與樂理,他會把四分音符看成八分音符,把三連音彈成切分音。因為識字還太少,他老是記錯演奏提示記號,譜上寫著緩板的時候他彈得像戰場衝鋒的士兵,寫著「熱切而明亮地」的時候他彈得陰沉如墓地。為此被艾爾文罰寫了無數次,一筆一筆刻那些咒語一樣的詞彙,刻煩了他就在旁邊寫滿艾爾文艾爾文艾爾文艾爾文,然後用筆桿子去戳。相對的他的手腳肌肉協調度驚人,開始不過短短幾天,已經能夠準確地合拍踩著踏板完成一首簡單的樂曲。有時候他天馬行空,艾爾文卻並不糾正,在樂曲的詮釋上給予他一定的自由,而他確實也獨具風格,令艾爾文確信他將會是彼時僵化的音樂界一條嶄新道路上的標的。利威爾只有一件事不滿,艾爾文練過琴之後,他得把椅子調高三格。

  除此之外的時間便是打掃,自從利威爾來了之後,史密斯家的老屋始終一塵不染,鋼琴永遠光亮如新。他們也一起上街,到集市採購新的麵包乾酪和醃肉,上茶莊挑選紅茶,艾爾文注重他的飲食健康,會用各種手段讓他吃下足量的蔬果,因此治好了他頑強的排泄問題。或者散步,他們走過一百五十七顆行道樹來到廣場,利威爾討厭餵鴿子,他嫌髒,但是他喜歡清晨的廣場,陽光剛剛露臉,天色從陰暗漸漸轉向光明,那讓他以為看見希望,在這段往光明轉變的時間裡,利威爾便會坐在長椅上,將手指放在艾爾文背上練習。利威爾手這麼小,而艾爾文的背寬闊而平坦,足以容納他三個八度。他的技藝日益純熟,特別擅長需要爆發力與高靈活度的曲子,讓艾爾文點頭讚許,但他將他藏得很好,從沒讓他為宮廷和貴族演奏。利威爾不問,他知道他在等待時機。

  那時腐敗墮落的國家已出現紛亂,底層人民對王權與貴族的怨恨積聚出火山的裂隙,世界的革命份子聲息一氣,致力於推翻昏庸而獨裁的王權,艾爾文就在那個時告訴利威爾,我們要在我們的國家掀起革命,要擊破宮廷的圍牆,讓如曾經的你一般的地下的人民走上地面,讓人們富足和樂,我想讓音樂屬於眾人,我想讓,世界都能聽見你的音樂。那天晚上艾爾文和他說了一個故事,那是關於他與他的父親。在城裡擔任教師的父親質疑了現有的筆傳歷史,把在課堂裡藏頭藏尾的推測告訴了他獨生的兒子。他指出很多場王權為製造國家表面的穩定昇平而對底層人民的屠殺歷史,然後這些歷史被從史冊上抹除、消音。他們並且將這個城市的窮苦孤寡趕往地下,讓地上美麗乾淨。他們逐起高牆,將世界隔離於外,將自己圈禁於內。那時候的艾爾文太過年輕,以至於不懂該說與不該說的,他將這些推測轉述給了其他的孩子,其他的孩子又轉述給其他孩子,於是很快的在某一天,他的父親再也沒有回來,一個月後死亡的消息便傳回他的耳裡,死因為意外。

  艾爾文目光沉沉,他對始終緘默未置一詞的利威爾說,我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個時刻,小時候的我並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僅僅是質疑歷史的真實便必須失去生命,而現在我能明白,歷史是如何因為政權的利益而被抹除,人民是如何地被犧牲。利威爾,這是一場戰爭,或許會有許多人因此失去家庭乃至生命,我們會成為惡魔,我無法預知這是否正確,或許未來也不會知道,然而我認為我必須去做。我私心希望你不要跟我來,那也許會讓你再也無法彈琴。利威爾,但我卻如此需要你。 利威爾沉默了許久,夜裡的煤油燈照亮他的側臉,在眼底投下陰影,黑而深。然後他聽見他低沉堅定的聲音說,我知道了,艾爾文,我相信你的選擇,而我會跟你去,無論何處。

  艾爾文是天生的領導者,而利威爾是天生的武器。艾爾文的革命組織很快招徠了一群志同道合的瘋子,他成為最高指揮官,謀劃多起武裝革命,讓炎漿衝出火山裂縫,利威爾在前方衝鋒陷陣,也在後方培育新成員以及聚合的民兵。直至在一場游擊戰中他弄傷了自己的膝蓋,然後在退居於十里之遙的後方的那一次,他聽聞前方傳來消息,艾爾文在由他領導的另一場游擊戰中,弄丟了他的右手。

  前方的人員將艾爾文送回基地,他用了七天的時間掙脫昏迷的夢魘,醒來時鬍渣爬滿下顎,眼睛像布滿灰雲的海。利威爾又為他打理了七天的生活,每日夜晚替他刷洗身體、換掉髒污的繃帶,早晨為他換下睡衣、扣好襯衫扣子、戴上祖母綠的頸飾,拉上皮靴的拉鏈,拉平整理時產生的皺折,套上風衣,然後扶著他另一隻臂膀走出房間。在第八天的早晨,他將折好的襯衫放在床邊,皮靴擺正,抱臂望他,不再有下一個動作。艾爾文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抖開了襯衫,艱難地將手臂穿過,扣上扣子,彎身套上皮靴,拉上鍊。他站起來,沉著而穩固,在床邊拖出巨大的影子,眼睛又是晴天的海洋,就這樣他們再度投入緊鑼密鼓的革命戰事。

  是足足二十年,他們推翻墮落腐敗的王權,輔佐有能者建立新政府,重新改革土地、社會、經濟、稅賦,讓幼者有怙,老者有養,讓城的昇歌和平屬於眾人。艾爾文與利威爾在一日將盡的黃昏回到了他們的老房子,利威爾皺緊本不開朗的眉,拿一條擰得很乾的布很慢很慢地擦去琴身上積聚多年的灰。他喊艾爾文,你來。艾爾文動了動斷肢,沉默半晌,露出慘然苦笑。饒了我吧利威爾,我已經不能彈琴了呀。利威爾撇嘴嗤笑,你這渾蛋,你左手也廢了嗎。說完他狂風一樣撲過去要揍他,拳頭只到一半就改了軌跡,他輕撫他的斷肢,瑣瑣碎碎地說著,將來我想開一場演奏會,艾爾文,想和你一起,彈那首曲子,你在貴族的花園裡,我第一次見到你,你發光,多麼好,那時你多麼好。Rachmaninov, Prelude inG minor?是的,而我會用雙手,把你教給我的,表演給世界。

  他們的一生顛簸卻又無比簡單,兜兜轉轉,最後仍要回到斯特貝斯城的音樂廳。那已是個音樂向公眾開放的時代,利威爾的獨奏會每一場都座無虛席,艾爾文在後台的小螢幕看著他優秀的學生演奏過一首又一首,狂霸而淋漓,浪漫而細膩,與樂團的配合那麼得宜。他想著,啊,他這個曾經不擅表達感情的學生,力道遠勝於美感的學生,今日的琴聲卻已如此動人。這是這場音樂會的最後一首,利威爾將這個位子留給了艾爾文。燈光明滅,他在掌聲中緩步走上了舞台。他的白色燕尾服鮮潔如昔,淡金色的頭髮光亮如昔,如蔚藍之海的眼睛晴朗如昔。他用他留下的左手演奏了那首約瑟夫‧莫里斯‧拉威爾專為失去右手的人而寫的Piano Concerto for theLeft Hand,利威爾清楚記得他練習時的每一個表情,於一次又一次的過程中裡他仍不時感覺到右臂幻痛,但現在他已能夠將所有的力氣交給左手。在樂團低沉陰暗的協奏之後,艾爾文突圍的鈍重琴聲,像旭日初昇。

  是在那樣掌聲雷動不絕的最後,他們一同走上了舞台,並且交換了一個擁抱和兩個臉頰的吻。利威爾突然開了口,令艾爾文意外,他面向全場觀眾,說,「這本來是我的個人獨奏會,但我不願獨吞掌聲,因為我的成功是他所塑造,我的鋼琴老師,他一生引領我,直到現在,」利威爾覺得自己說了半天卻辭不達意因而 再度皺起了眉頭,「我不會說話,但我只是想說,我只是想告訴你們,是的,艾爾文‧史密斯回來了。」台下湧來狂烈的歡呼,他繼續說道,「而這是今晚我們為各位準備的安可曲。」然後他們敬禮,坐下,他抬起他的右手,艾爾文抬起他的左手,他斜斜地抬頭,他斜斜地低頭,他們看著對方的眼睛,吸了第一口氣,演出了在 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次Rachmaninov, Prelude inG minor。利威爾的手那麼小,而艾爾文的手指長而寬闊,但他們在琴鍵上的移動如此進退一致,他們將重心交替地轉移給對方,並在成為彼此牽引的星辰之後結束。

  如果觀眾眼睛夠好,或許能夠看到他們嘴角的弧度,那是六月初夏斯特貝斯城廣場上的初陽,三月初春古舊的老房子裡被微風掀起的窗紗。



-fin



●超級囉唆的後記:

1、為了團長生日而寫的第一篇團兵,雖然過程中極端自我厭棄,把這種很沒梗的成品獻給團長真是無比抱歉。我很久很久沒寫同人了,並且不管寫任何東西都很慢很慢非常慢,所以遲到了這麼多天。

2、這篇的最大動機是來自於我想讓團長彈左手鋼琴協奏曲。這是拉威爾寫給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失去了右手的鋼琴家保羅‧維根斯坦 (Paul Wittgenstein)的一首單樂章協奏曲。由於左手天生力弱且不靈活,因此要演奏這首曲子難度非常高。而拉威爾並沒有放過演奏者,他們必須要用一隻左手表演出本來應由兩隻手表現的主旋律、對位旋律和伴奏三聲部,還要注重音色和線條。其實是一首很技巧性很高的曲子,雖然聽起來似乎很平凡。有一個有趣的小故事是維根斯坦拿到樂譜時大大抱怨曲子過於艱難,甚至最後自己改寫了其中一些內容,令拉威爾很憤怒。我覺得這首真的好適合團長,而且我認為他不僅能夠辦得到,還能辦得淋漓盡致。如果可以,請務必上網觀看實際的演奏影片,因為我筆力太弱,寫不出來那種感覺。

3、至於讓他們合奏拉赫曼尼諾夫的Prelude in G minor (G小調前奏曲) 則是第二個動機,因為幾個月前我每天瘋狂看一位俄國中生代鋼琴家翹楚Nikolai Lugansky的演奏,被他迷得要死。瞧,這是不是鋼琴界的金髮三七分!附上他彈這首的Youtube連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zG2pm7L9yw。以及他身著黑色燕尾服演奏的拉赫曼尼諾夫非常著名讀第二號鋼琴協奏曲: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OfHmRsxfoc

4、沒有故事腦,不會寫故事,更不會寫好看的故事。

5、會住在下水道的好像只有忍者龜。

6、為團兵獻出心臟!
 

2013年12月24日 星期二

聖誕快樂

 
  K說要寄東西給我,這段對話開始於九月,彼時我深陷谷底幾乎停下了腳步不再繼續行走,然後在我以為這人徹底消失,從此泥是泥,水是水兩不相混之後,在依然炎熱的夏秋之際他突然出現,說,撐下去。我在深夜的睡床上簌簌落淚,因為一句話牆就裂了,近乎死滅的黑暗空間裡手機強勢的微光幾乎刺傷我,卻又沉默溫柔像初陽覆蓋傷口。  

  其實不是因為是K的,我想,那時我把全身力氣都用來抵抗墜落,並沒有安排空間給過去的人。記憶只是輕輕淺淺的流過來,碰觸之後產生漣漪再往遠方退去,頃刻就恢復了平靜。我說頭一回,你跟我說鼓勵的話。我話中平淡,後來回想對此也的確是平淡的,他說明天要出國,給你寄點什麼吧。我說好。

  在此後的兩個月內我沒有好起來,他也再度消失無蹤,沒有東西寄來。我想我是有那麼點微小的期待但也對於欺騙了然於心,這些都只不過是回到往日,泥是泥水是水兩不相混,因此無所謂。再後來我從谷底步出,想起這件事不無遺憾,於是送了訊息過去,半打趣半認真的說,結果什麼都沒有收到嘛,又被你騙了一次。他說有啦,還沒準備好,在那個鬼地方寄明信片都浪費。他說我以前也曾說過寄東西給你嗎?我說想來是沒有的吧,只是總覺得常被你騙。 

  然後就到了數日前,他送了訊息過來,說聖誕快樂,敬請期待。

  我沒點開,從訊息通知摘要裡看到,就熄了手機仍舊扔在角落裡。今早我卻做了夢,收到包裹,沒什麼東西,只是滿滿的字,亂七八糟的,寫在紙上的,寫在摺得醜爛的廢棄大信封袋上的,無俚頭無邏輯的字的禮物。夢境總是向我自己洩露我亦不知的秘密,背叛我用理智建構的意念世界,我覺得有些恨,有些不甘,醒來只覺微微氣惱。夢中的包裹裡,放了一本書局可以買到的那種再普通不過的可愛日誌本,2014年,我在第一頁就看到了字,往後快速翻完,在十二月二十五日的空格上看到了一句小小的,普通的藍色水性筆寫著的:聖誕快樂。

  我剎時懂了。這只是兩個寂寞的人的文字遊戲,因為寂寞所以偶爾出格以換取逸離日常的快樂。夢裡的時間往後翻飛,那麼快就走完一年,但在現實的世界裡,時間只是往後走的,走著走著,又回到了老路。

 

2012年11月19日 星期一

也許結局只是一朵蓮花


  其實我早也明白,人就是,總在不願生時生著,不願死時死去,人活著所努力所追逐所拼上性命去做的事情,不過就是,不斷不斷地往自身的反方向走去,直到抵達那條反向的長路的盡頭,才知道一切不過虛妄。


  我早也明白的,然而明白卻沒有招來清明,我仍在不願生時生著,而且拼上性命的去抵抗這份不願,因此一頭一臉的污煤爛泥,滿身子的腐臭味,直到最後的最後,再沒有生命餘地的那個時候,也許方知原來我竟還是不願死去的。